“陆机长你名声毁了,全军区都在传你为了陪初恋坐月子甩了妻子”
第1章
1964年9月16日。
今天,是她跟傅仁俊结婚六年的日子。
也是她正式决定离开的日子。
沈婉婷紧紧攥着手中的《离婚报告》,眼神坚定,走到领导面前。
“领导,这是我的《离婚报告》,请您批准。”
领导坐在办公桌后,目光从文件上抬起,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
刚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大家都吃不饱。
沈婉婷本就是空军战斗机飞行员出身,身材精瘦,如今更是显得瘦削,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就被衬得格外的大。
领导眉头微皱,轻声劝道:“小沈啊,你还怀着孩子呢。”
领导顿了顿,又接着说:“而且你们家老大也才刚刚四岁,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要离婚呢?”
沈婉婷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领导,恩情我已经还完了,是时候该走了。”
她的语气很淡,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领导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劝也无用,最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就不强留你了,这份离婚报告我收下了。”
“谢谢领导。”
沈婉婷双手把《离婚报告》递了过去,动作郑重其事,就像完成了任务跟领导汇报一样。
六年前,她刚刚18岁。
那时的她英姿飒爽,驾驶着飞机单枪匹马跟美方侦察机缠斗了近三个小时。
天空中,飞机呼啸,战火纷飞。
她眼神专注,灵活地操控着飞机,最终成功将美方侦察机驱离到国境线外。
这一战,她立下了个人二等功。
经此一役,她也成为整个空军部队里最受重视的战斗机飞行员。
但是之后的一次战斗中,意外发生了。
敌方的炮火异常猛烈,她的飞机被击中,瞬间冒起浓烟。
她身受重伤,飞机失去控制,坠入荒野。
与组织失联后,她在荒野中艰难求生。
后来遇到了领导率领的游击队,奄奄一息的她才被救了回来。
养好伤后,领导找到她。
“小沈啊,我给你介绍个人。陆军野战军团长傅仁俊,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领导笑着说。
沈婉婷想到领导的救命之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为了报答领导的救命之恩,她答应了嫁给傅仁俊。
次年,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傅建业。
后来她才知道,领导之所以选中她,另有隐情。
原来傅仁俊喜欢的女人嫁给了他的战友,而沈婉婷,跟那个女人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原本她也是打算好好跟傅仁俊过日子的。
可三个月前,情况变了。
傅仁俊的那个战友在前线战死,那个女人回来了,并且住进了家里。
从领导那儿回到家里,沈婉婷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些年来,她其实并没有多少自己的私人物品。
床头的抽屉里,有爸妈留给她的一枚银元。
那银元泛着淡淡的光泽,承载着父母的爱。
书架上,摆放着几本书。
她喜欢看书,这几本书都是他们感情还不错的时候,傅仁俊托人给她从上海带回来的。
沈婉婷轻轻拿起一本书,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
每次翻看之前,她都要去把手重新洗一遍,生怕把纸张弄脏。
她把书一本本小心地放进包里,眼神有些落寞。
收拾完东西,她坐在床边,看着这个生活了六年的家,心中五味杂陈。
但她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会改变。
门突然“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了,
傅仁俊拧着眉,满脸不耐烦地推开了门,大声说道:“你一个人躲在里面干啥呢?
嫂子和孩子都饿坏啦,咋还不去做饭呀?”
沈婉婷正把手中的书重新放回书架,动作顿了顿,
她悄悄将一枚姻缘符塞进了随身的口袋里,轻声回应:“就来了。”
傅仁俊皱着眉头,催促道:“快点啊,别让嫂子等久了。
她身子弱,可受不了饿。”
沈婉婷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可万万没想到,刚走到门口,
“哗”的一声,一大桶冰水兜头淋了下来,瞬间将她全身都淋透了。
两个孩子站在一旁,拍着巴掌,咯咯咯地笑得开心极了。
“哈哈哈哈,淋到了淋到了!”
“成落汤鸡喽!真好笑,哈哈哈哈!”
沈婉婷被冰水激得打了个寒颤,她抬头一看,
只见门框上放着的一个水桶,此时正倒扣着,里面空空如也。
已经是深秋季节,乡下冷得很早,这一大桶冰水浇下来,冷得刺骨。
沈婉婷不禁打了个哆嗦,牙齿都开始“咯咯”作响。
这两个孩子,为首的那个就是萧雪的儿子顾安安,
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小衣服,双手叉腰,脸上满是得意。
后面那个正在冲她做鬼脸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傅建业。
傅建业满脸都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他讨好地对顾安安说道:“安安哥哥,你看,我做的棒不棒?”
顾安安像是个小大人似的,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表扬”傅建业:“不错,下次继续保持。”
傅建业听了,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说道:“谢谢安安哥哥!”
一旁的傅仁俊看向顾安安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爱,他笑着说道:“还是安安聪明些,小小年纪就懂物理知识了,长大了肯定是科学家。
建业,你要多向你安安哥哥学习。”
傅建业重重点头,大声回答:“知道了爸爸。”
倒是萧雪,赶紧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说道:“不好意思啊弟妹,是我没有教育好孩子。
安安,谁让你这么欺负婶婶的,快过来给婶婶道歉!”
顾安安小嘴一撅,把头扭向一边,不服气地说道:“我只是做个物理实验而已,我没错。”
傅建业是顾安安的铁杆拥趸,他连忙说道:“萧雪妈妈,安安哥哥只是在教我做实验,不能怪他。”
就连傅仁俊也帮腔道:“孩子爱学习爱探究是好事,不要打击孩子的积极性。
淋湿了而已,又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就干了。”
原来,两个孩子做的这一切,他都是知情的。
不但知情,他还主动进去叫她出来,只是为了帮顾安安取乐。
沈婉婷心里一阵心寒,她没说话,只是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
眼神中满是失望和愤怒,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去了厨房。
三天前,她跟之前的首长联系上了。
首长发了一份电报给她,电报上写着:“有一份很艰巨的任务,需要一个驾驶技术非常高超的战斗机飞行员去完成。
这个任务是绝密,并且完成的过程中会有生命危险。”
沈婉婷看着电报,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个任务意味着什么。
但她也清楚,自己不能退缩,因为这是她的使命。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任务的技术难度实在太高,
队伍里现役的飞行员们的能力都难以胜任,
首长也不会联系远在后方的她。
沈婉婷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心里清楚,既然这两父子的心都已经不在自己身上,
那她也该离开了。
她要去一个真正需要她的地方,
继续去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报国梦。
第2章
在那略显简陋的厨房里,沈婉婷正专注地熬着粥。
这时,儿子傅建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地训斥道:“怎么还没做好啊?
萧雪妈妈和安安哥哥都饿坏啦,你是不是又在偷懒呀?”
说起萧雪妈妈,自从萧雪带着顾安安住进他们家之后,
一开始建业还是客客气气地叫萧雪阿姨。
可没几天的工夫,他就改了口,开始叫萧雪妈妈。
而且他还坚决认定,是沈婉婷的存在,
拆散了原本相爱的父亲和萧雪。
从那时候起,他就不再叫沈婉婷妈妈了,
只用“你”来称呼她。
并且态度极其恶劣,仿佛沈婉婷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沈婉婷已经解释了很多次,跟他说他爸爸和萧雪的错过跟自己无关。
可傅建业就是死活不听,油盐不进。
到最后,沈婉婷也懒得再解释了。
就在这时,傅仁俊走了进来,正好听到傅建业在对沈婉婷颐指气使地说话。
他微微蹙了蹙眉,轻声提醒道:“建业,她毕竟是你妈妈,要有礼貌。”
傅建业瞬间像疯了一样,指着沈婉婷大声控诉:“爸爸,就是因为她,
你才不能跟萧雪阿姨结婚的,你不恨她吗?
爸爸,我想要萧雪妈妈当我的亲妈妈,安安哥哥当我的亲哥哥。
我讨厌她,她就是个坏女人!”
“建业!”傅仁俊厉声呵斥了一句,“不要胡说八道!
萧雪是你顾伯伯的妻子,可不要乱叫别人妈妈。”
傅建业不服气地问道:“爸爸,你不喜欢萧雪妈妈吗?”
傅仁俊愣了一下,犹豫着说:“我......”
傅建业眼睛一亮,接着说道:“是不是只要这个坏女人消失了,
你就可以跟萧雪妈妈结婚,让萧雪妈妈当我的妈妈了?”
傅仁俊抬手在儿子头顶敲了一记,严肃地说:“这话不许在外面说,听到没?
对你萧雪妈妈的名声可不好。”
一听事关萧雪,傅建业立马乖乖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爸爸。”
傅仁俊温和地说:“出去吧,跟你安安哥哥玩去,爸爸有话跟你妈说。”
等孩子离开厨房后,傅仁俊轻轻把门关上。
他看着沈婉婷,轻声问了一句:“冷不冷?”
家里的房子不大,厨房是在砖瓦房的外面搭了个棚子,
四面透风,就像个风口一样。
沈婉婷浑身上下都被水汽打湿了,湿哒哒的。
风一吹,那寒意就顺着脊柱“嗖嗖”地往上爬。
但沈婉婷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冷。”
傅仁俊笑了一下,说:“我就说,不会冷到哪里去。
萧雪还不放心,非要我来看看你。”
沈婉婷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怨,直直地盯着他,问道:
“是不是萧雪不说,你压根不会来看我?”
傅仁俊满脸满不在乎,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说道:
“我跟她说了,你是战斗机飞行员出身,身体素质那是杠杠的。淋点水而已,能有什么事?”
紧接着,他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而怜惜,语气也满是关切:
“萧雪跟你不一样,她从小身子就弱,稍微受一点凉就要生病。她这个人啊,就是心善,总是操心别人......”
沈婉婷听着他的话,心里一阵酸涩,真的很想问他一句。
自己是军人没错,可她现在还怀着他的孩子啊!
如果感冒了,现在缺医少药的,她该怎么办?
要是肚子里的孩子出了意外,又该怎么办?
可是话到嘴边,她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她知道,他已经笃定了,她身体好,抗造。
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心里只有萧雪和顾安安,哪还管得了别人?
傅仁俊看着沈婉婷,认真地说:
“婉婷,萧雪的丈夫是我的战友,他死在前线,他的遗孀和孩子我不能不管......”
沈婉婷沉默了一会儿,只是淡淡地轻点了点头,说道:
“嗯。”
傅仁俊又接着说道:
“反正以后你要履行好当妻子的责任,好好照顾萧雪母子,知道吗?”
妻子的责任?她也履行不了多久了。
只要首长的电话一到,她就会即刻奔赴她的征程,飞往她的星辰大海。
正说着,通讯兵急匆匆地跑来了。
他一边跑一边喊:
“傅家嫂子,有你的电话,说是有紧急的事情,你赶紧去接一下吧!”
沈婉婷心神一振,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锅铲,快速卸下围裙,说道:
“好,我这就来!”
傅仁俊蹙着眉,脸上满是疑惑,问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紧急电话?”
沈婉婷没有解释,因为首长之前说了,这个任务是绝密。
就算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她只是淡淡地说:
“......不知道,我先去看看。”
傅仁俊皱了皱眉头,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通讯兵伸手把他拦住了,为难地说:
“不行啊傅团长,领导说了,只能嫂子一个人去,别人都不让在旁边待,连咱们师长都不行。”
傅仁俊看向沈婉婷的眼光,顿时变得幽深莫测起来。
他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紧急电话,还这么神秘。
通讯兵还在一旁催促着:
“嫂子,快点啊,电话还等着呢。”
沈婉婷没有再去看傅仁俊的表情,把锅铲一扔就出了门。
只有师长办公室里有一部电话,沈婉婷赶到的时候,师长对她说:
“你进去接电话,我在外面等你,警卫员会在外面站岗,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沈婉婷礼貌地笑了笑,说道:
“谢谢师长。”
沈婉婷走进办公室,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她的声音变得冷静干练:
“首长好,我是沈婉婷。”
“沈婉婷同志,”电话那头传来首长严肃的声音,“组织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需要你来完成。”
“请先确保你周围没有其他人。”首长又补充了一句。
沈婉婷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回答:“是的首长,现在只有我一个。”
首长的声音变得更加郑重:“组织准备在罗布泊进行一项秘密行动,这次行动需要你驾驶战斗机完成最关键的部分......”
沈婉婷默默听着,眼神逐渐变得坚毅而镇定,她语气坚定地说:“首长放心,我会在一周后准时到达罗布泊。”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师长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傅仁俊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脸急切地问道:“罗布泊?无缘无故的怎么说起罗布泊了?”
第3章
电话那头,首长也听到了这边门被推开的动静,关切地问:“沈婉婷同志,怎么旁边还有其他人?”
沈婉婷犹豫了一下,说道:“他......是我的丈夫。”
首长笑了笑,温和地说:“是不放心你特地追过来的吗?我听方师长说,你还怀着身孕,他担心也是情有可原。但这项任务还是不能泄密,你明白吗?”
沈婉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心里想着,担心她?傅仁俊对罗布泊的关心恐怕都胜过她这个妻子。
她对着电话那边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首长满意地说:“好,那一周后我在罗布泊等你。”
说完,电话挂断了。
傅仁俊一脸怀疑,急急地问道:“谁给你打的电话?”
沈婉婷面不改色地回答:“是一个远房亲戚,听说我还活着,就问候一下。”
傅仁俊皱起眉头,明显不信:“那怎么还提到了罗布泊?你一个农村妇女,知道罗布泊是什么地方吗?”
沈婉婷心里暗自好笑,但脸上还是很平静。她当然知道,罗布泊黄沙漫天,人迹罕至。她以前很多次飞行训练,都是在罗布泊进行的。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依旧回荡着方才首长在电话里对她的殷切嘱咐。
首长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钱教授团队研制成功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这对国家和民族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一个月后,钱教授团队将于罗布泊进行第一次原子弹爆炸试验,需要收集爆炸烟尘进行采样分析。”
“美俄都是利用无人机穿越蘑菇云进行采样,但我们国家目前还没有无人机,只能让飞行员亲自驾驶战斗机穿越蘑菇云。”
“对于现阶段的我们来说,飞行员和战斗机,都是无比重要的战略资源。组织决定用你,也是因为你驾驶技术高超,能最大程度的保护自身还有我们的战斗机,成功执行任务后平安归来。”
首长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不过原子弹烟尘中含有辐射,极有可能对身体健康造成很大损伤。”
“你好好考虑清楚,要是你心里有什么顾虑,组织这边还可以再想其他办法……”首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缓缓说道。
沈婉婷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听完首长的话。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无比,斩钉截铁地回答:“首长,我本身就是一名军人,一直都愿意为国家和人民奋斗终生!”
首长的声音坚定而雄浑,犹如洪钟般响起:“好,沈婉婷同志,我希望你在一周后抵达罗布泊空军训练基地,为一个月后的任务做好准备!”
一提到能再次登上战斗机,沈婉婷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那片蓝天,才是她真正的战场,是她一直为之拼搏奋斗的地方啊!
这些年,为了报答领导当年的救命之恩,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她每天给傅仁俊怀孕生子,洗衣做饭,过着平淡又琐碎的生活。
就连傅仁俊都已经习惯了,觉得她就是一个只会干农活和家务的村妇。
可是,又有谁知道,她曾经是空军最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呢?
她曾经驾驶着歼5战斗机,在湛蓝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她跟敌人缠斗了三天三夜,最终成功把敌人驱赶出我国空域。
那种成就感和幸福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如今,恩情已经报完,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重新冲上云霄的脚步。
傅仁俊见她半天没说话,原本的耐心逐渐消磨干净,不耐烦地说道:“问你话呢!怎么跟哑巴了似的?”
沈婉婷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啊,罗布泊到底是什么地方?”
傅仁俊一本正经地开始给她科普:“那是西部的一片大沙漠,人要是进去了,就很难活着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沈婉婷轻声回应道。
说完,她绕过傅仁俊,往门外走去。
傅仁俊连忙追了上来,着急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亲戚怎么会提起罗布泊呢?”
沈婉婷镇定地回答:“亲戚就住在罗布泊附近,所以顺口提了一句。”
沈婉婷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就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只见萧雪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新旗袍,袖口和领口还缝着一圈白色的兔毛,显得格外艳丽。
见他们回来,傅建业第一个跑到傅仁俊旁边,喜滋滋地说道:“爸爸,你看萧雪妈妈穿旗袍漂不漂亮!”
傅仁俊一下子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换上旗袍的萧雪,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傅建业拍着巴掌,开心地笑着:“爸爸都看呆啦!爸爸看呆啦!”
萧雪微微红着脸,摆了几个妖娆的姿势,声音娇柔软糯地问道:“仁俊,你觉得我穿旗袍,好看吗?”
傅仁俊这才如梦初醒,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圈,然后点了点头,有些结巴地说:“好、好看。”
但随即,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皱着眉头问道:“你没有布票,怎么买的布?”
萧雪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建业,他给我的。”
傅仁俊皱着眉头,眼神里满是怀疑,又问:“建业,你从哪里来的布票?是不是偷的?”
傅建业眼睛一瞪,气呼呼地一口否认:“才没有呢,我是从坏女人的箱子里找到的!”
沈婉婷原本正愣在一旁,听到这话顿时反应了过来。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大声说道:“建业,那些布票是妈攒着准备给你弟弟或者妹妹做衣服用的!你怎么能给别人呢?!”
傅仁俊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一些布票而已,你喊什么?”
接着又解释道:“萧雪身子弱,马上就到冬天了,做一身衣服穿穿怎么了?”
第4章
沈婉婷双手叉腰,争辩道:“谁家冬天穿旗袍?!”
傅仁俊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缝了一圈兔毛么,冬天在家里穿不就行了。”
沈婉婷又气又笑,提高了音量:“那孩子出生了穿什么?”
傅仁俊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以为意地说:“把建业之前穿过的那些,改一改再给孩子穿不就行了。”
然后满脸嫌弃地看着沈婉婷,指责道:“沈婉婷,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萧雪可是烈士遗孀,理应得到最好的照顾!”
沈婉婷的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那我呢?我坐月子的时候,难道不需要保暖吗?”
傅仁俊用一种很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你可是军人,身体比萧雪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又板着脸教训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萧雪受不得冷。”
沈婉婷着急地解释:“坐月子期间如果受了寒,会留一辈子的病根......”
傅仁俊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别啰嗦了,谁家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生个孩子这么金贵。”
这时,萧雪适时地开口了,声音轻柔又带着几分担忧:“仁俊,不要因为我跟弟妹吵架。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家宅不宁的话,那我现在就走......”
傅仁俊一听,急切地拉住她的胳膊,大声说道:“眼看着入冬了,你去哪里?”
萧雪微微低下头,故作难过地说:“去哪里都好,总不能害的你们夫妻不和,让弟妹生气。”
傅仁俊冷冷地瞥了一眼沈婉婷,冷冷道:“不用管她,她就是没事非要找事。”
突然间,沈婉婷的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原来是傅建业恶狠狠地狠狠踹了一脚她的肚子。
沈婉婷顿时疼得脸色煞白,惊怒不已,大声喊道:“建业,你干什么?”
傅建业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大声叫嚷:“你欺负我萧雪妈妈,我打死你!坏女人,坏女人!”
沈婉婷痛得双腿发软,根本站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不断地往下滑落。
傅建业却没有停手,他的拳头和脚还在不停地落在沈婉婷的肚子上,嘴里还喊着:“去死吧,坏女人,只要你死了,我爸就能娶萧雪妈妈了!”
沈婉婷想要伸手去阻止,可是剧烈的疼痛让她根本动不了分毫。
她的余光里,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顾安安,顾安安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他正目光阴鸷地盯着她,嘴角缓缓勾起,那笑意中满是邪恶,像是阴谋已然得逞。
而此时,一股粘稠且带着腥甜气味的鲜红液体,正从沈婉婷的身下汩汩流出。
很快,那液体便浸湿了她的裤子,殷红的颜色在裤子上蔓延开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此刻却已变得异常平坦。
沈婉婷的心里瞬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恰好有护士经过,她拼尽全身的力气,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护士。
声音带着颤抖和急切:“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在吗?”
护士的眼睛里满是同情和悲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说道:“孩子掉了,傅家嫂子,你可得好好养身体啊,这次小产对身体伤害太大了。”
沈婉婷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怔怔地发呆。
好半天,她都没能缓过神来。
她的孩子……没了。
而且还是被她的亲生儿子亲手给打没的。
过了好久,她才艰难地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这时,外面的角落传来两个童声压低声音的交谈。
“……安安哥哥,你可真厉害,果然只要打那个坏女人的肚子,她就会流好多血。”
“哈哈,我教你的法子,还会骗你不成?”
“可是安安哥哥,我听我爸说,她好像没死啊。这个坏女人真是厉害,流那么多血都没死。”
顾安安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她可真是命大,果然跟我妈说的一样,坏人都很难死的。”
“那怎么办?我想要萧雪妈妈嫁给我爸,以后我们一家人就能生活在一起了。”
“别急,我还有办法,你听我说,一会儿你就去这样做......”
剩下的话,沈婉婷没能听到。
但仅仅是刚刚听到的这些对话,就足以让她的心凉透了。
她怀胎十月,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儿子,现在却在跟别人一起研究怎么杀了她。
仅仅只是为了让萧雪能够名正言顺地嫁给傅仁俊。
在他眼里,她这个亲妈就是一根眼中钉,一个绊脚石。
之前她想起要去做任务,心里对孩子还有些不舍。
而现在,那些不舍的情绪也都烟消云散了。
既然他这么想要萧雪当他妈妈,那她就成全他。
她转过头,问旁边的护士:“傅仁俊呢?”
护士也一脸疑惑,皱着眉头说:“对啊,嫂子你才刚刚小产,傅团长不在这里陪你,去哪儿了?可能是去给你打热水去了吧。”
给她打热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沈婉婷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急切地问了一句:“请问一下,住在我家的那个萧雪,是不是也在医院?”
护士立刻点头,气愤地说:“对对对,她好像着凉了,也来医院了,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不就是普通感冒嘛,开点药回去吃就成,非要住院。”
一位护士满脸不满地抱怨着,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现在前线那么多伤员都没病床呢,她倒好,占着病床死活不让,这不是明摆着浪费资源么!”
旁边的护士也跟着附和,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婉婷听到这番话,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你们就没跟她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这位抱怨的护士无奈地呵呵一笑,苦着脸说道:“这可是傅团长亲自送来的,住的还是干部病房,还是一个人的单间呢!我们哪敢去说呀。”
沈婉婷又追问:“哪个病房啊?”
护士伸手指了指,说道:“喏,就走廊尽头那个......诶,傅家嫂子你现在还不能下床!你要去哪儿啊?”
沈婉婷没有理会护士的劝阻,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第5章
干部病房外。门虚掩着,沈婉婷脚步缓缓,在门口停了下来。
微微侧耳,就听到了萧雪那娇柔的声音和傅仁俊低沉的嗓音。
萧雪带着哭腔说道:“......我可真是命苦啊,学明没了,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日子过得多艰难呐。现在又生病了,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说着,她还轻轻抽泣了两声。
傅仁俊轻声安慰她:“你穿旗袍好看是好看,但是这个季节穿还是太冷了。你呀,就别这么爱美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
萧雪娇嗔道:“诶,我就是看着旗袍漂亮,忍不住想要试穿一下,也想穿给你看。我们小时候,每次我做了新衣服,我都是第一个穿给你看的,仁俊,你还记得吗?”
她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傅仁俊回忆着,说道:“怎么不记得,我到现在还经常梦到以前,你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裙子,梳着两根麻花辫,就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
萧雪的声音变得更加婉转起来:“你结婚之后,还经常想起吗?”
她紧紧盯着傅仁俊,眼神里满是渴望。
傅仁俊沉默了一下,说道:“......嗯,永远也忘不掉。”
萧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转瞬就变得泫然欲泣,她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说道:“我这个身子,稍微冷一点就受不住,以后可怎么办呀?”
说着,还故意打了个哆嗦。
傅仁俊不假思索地说:“你跟孩子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冷的话就让婉婷把她的衣服给你穿。”
萧雪假装担忧地问道:“那她呢?她的衣服给我了,她穿什么?”
傅仁俊满不在乎地说:“她身体好,冻就冻了,没关系。”
萧雪装作好心的样子,提醒道:“她可是刚小产呢。”
傅仁俊冷声道:“小产怎么了?其他女人刚生完孩子都下地干活了,更何况她又没生。”
一墙之外,沈婉婷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间握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脸上一片煞白。
这时,又听到萧雪说:“可是仁俊,毕竟男女有别,我一直住在你家里,时间长了,总有人会说闲话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娇羞。
傅仁俊叹了口气,认真地说:“我跟学明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的女人和孩子,我义不容辞!”
萧雪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其实......学明的意思是,让我跟了你,这样就算是名正言顺了......”
傅仁俊并没有直接反对,只是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你跟沈婉婷也是领导做媒才结婚的,你们俩之间也没什么感情吧?”
萧雪娇柔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不像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还有娃娃亲呢。”
她微微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哀怨。
“当初要不是你去当兵了,杳无音讯,我也不会嫁给顾学明……”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遗憾。
傅仁俊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愧疚,叹息道:“战事紧急,我不得不走,说到底是我辜负了你……”
“仁俊,你不觉得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吗?”
萧雪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脸上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兜兜转转,老天爷还是让我们两个相遇了。”
此时,病房里灯光昏暗。
沈婉婷悄悄走到门缝边,眼睛紧紧地盯着里面的场景。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萧雪慢慢靠在了傅仁俊的怀里。
傅仁俊先是身体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并没有推开萧雪,而是缓缓地回抱住了她。
萧雪将头埋在傅仁俊怀里,撒娇似的说道:“要是你没有结婚就好了……”
沈婉婷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
结婚了又怎样,她的离婚报告领导已经批了,离了婚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转身出了医院,脚步匆匆地来到了火车站。
售票窗口前人不算多,她很快就买到了一张一周后去罗布泊的火车票。
罗布泊地处偏远,平时很少有人去,所以火车票很好买。
当她再次回到医院时,正好碰到怒气冲冲的傅仁俊。
傅仁俊一看到沈婉婷,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跑哪儿去了?萧雪还说你刚小产,让我来陪陪你。就应该让她好好看看,农村的女人都皮实得很,哪有那么娇弱。”
沈婉婷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那张火车票,眼神平静,反应淡淡的:“我没事,不用陪,你走吧。”
傅仁俊听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怒气更盛了:“你以为我愿意来陪你?还不是萧雪……”
“她又怎么了?”沈婉婷冷冷地问道。
“大夫说她贫血,你去给她输一点。”傅仁俊大声说道。
话音还没落,他就猛地拉过沈婉婷的手,用力地往医院里面走。
“砰”的一声,他把沈婉婷的手腕重重地按在了护士的面前,粗声说道:“抽吧,萧雪需要多少,就抽多少。”
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傅团长,您这是干什么?”
“不是说萧雪贫血?”傅仁俊不耐烦地说道。
护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三年自然灾害,大家都吃不饱,谁不贫血啊?再说了,嫂子才刚刚小产,还大出血了,哪来的血再给别人输?”
傅仁俊却根本不听,蛮横地说:“她没事,她皮糙肉厚的,抽点血也不要紧。”
沈婉婷看着傅仁俊,眼神中充满了失望,问道:“傅仁俊,你根本就不是担心我,是因为需要我给萧雪输血,所以才出来找我的,对吗?倘若萧雪不需要我的血,你根本连看都不会过来看我一眼,是不是?”
傅仁俊瞪大了眼睛,怒吼道:“为群众服务是军人的天职!你怎么连这点思想觉悟都没有?群众需要你的血,你还推三阻四的?”
“抽吧。”沈婉婷平静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
“傅仁俊,抽完这次血,我们就算是结束了。”
傅仁俊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结束了?”
沈婉婷在心里默默想着:我们的夫妻情分。我们这辈子的所有关联。在这一刻,全都画上了句号。
别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到了她这里,是六年夫妻一世仇。
该结束了。
第6章
沈婉婷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深渊,也不知道被抽了多少血。
终于,抽血的过程结束了。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得厉害。
刚迈出一步,双腿一软,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四处寻找傅仁俊的身影,可哪还有他的踪迹。
大概是急着去看萧雪了吧,沈婉婷心里一阵苦涩。
最后,还是一位年轻的护士赶忙跑过来,把她扶了起来。
护士满脸担忧地问道:“嫂子,你没事吧?”
沈婉婷咬了咬牙,在护士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她摆了摆手,虚弱地说道:“没事。”
护士看着沈婉婷苍白的脸色,眼圈都红了。
她愤愤不平地说:“傅团长怎么能这么对你呢,看的我心里难受。”
沈婉婷苦笑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他一心为了群众,谁又能说什么?”
护士皱着眉头,气呼呼地说:“这医院里有一半的病人都是群众,他怎么不抽自己的血给那些人,非要抽你的血呢?”
沈婉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她轻轻拍了拍护士的手,语重心长地问:“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护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坚定地回答:“当然喜欢!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护士也可以照顾伤员,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
沈婉婷欣慰地点了点头,鼓励道:“好,既然如此,请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护士扶着沈婉婷找了个椅子坐下,让她好好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护士又贴心地给她冲了一杯糖水。
沈婉婷喝了几口糖水,才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
回到家的时候,沈婉婷下意识地伸手去推门。
但是,她突然想起了在病房里听到的顾安安和建业的对话。
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在旁边捡了一根木棍。
她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戳开了门。
下一秒,只听“哐当”一声,一把菜刀从上面掉了下来,砸在了她的脚底下。
“唉,又失败了!”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傅建业垂头丧气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恨恨地看着沈婉婷。
他恶狠狠地说:“你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死在医院里?”
沈婉婷冷冷地看着他,冷声问:“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傅建业不屑地说:“废话,你不死,萧雪妈妈怎么跟我爸结婚?”
沈婉婷看着傅建业,认真地说:“建业,你确定萧雪是真心疼爱你吗?她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傅建业满不在乎地说道:“萧雪妈妈当然爱我了,安安哥哥也很喜欢我,他们都对我很好。只要你死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们会更爱我的。”
沈婉婷移开目光,不想再看他。
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进了屋子,沈婉婷看到傅仁俊和萧雪都在。
原来他们已经先一步出院了,只有她,被一个人扔在了医院里。
傅仁俊正端着碗,手里拿着一根勺子,温柔地给萧雪喂东西。
他轻声说:“这是红糖水,我问过大夫了,说红糖对贫血好,你喝点。”
萧雪皱着眉,娇嗔道:“太烫了。”
傅仁俊连忙把勺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
他笑着说:“我给你吹吹,现在好了,张嘴——”
萧雪这才张开嘴,喝下了红糖水。
傅仁俊坐在椅子上,眼睛都没正儿八经地睁开看沈婉婷一眼,只是随意地瞥了她一下。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冯家婶子上次给你送来的那些红糖和鸡蛋,我给萧雪煮汤了,跟你说一声。”
那语气,纯粹就是告知,压根没有一点要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前阵子,冯家婶子家出了事。
冯家婶子的小孙子在河边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沈婉婷瞧见了,想都没想就直接跳进河里,把孩子救了上来。
冯家的男人都上了战场,家里就剩下冯家婶子和小孙子这一老一小。
这小孙子啊,那可是冯家婶子的命根子!
冯家婶子对沈婉婷那是感激得不行,把自家攒了好久的红糖和鸡蛋都给她送来了。
沈婉婷说什么都不肯要,可冯家婶子太热情了,她怎么都推脱不过,只能先暂时收下,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还回去。
这件事傅仁俊是知道的。
只是,他嘴里说的“为群众服务”,这群众好像就特指萧雪,冯家婶子和她的小孙子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沈婉婷淡淡地回了句:“嗯,知道了。”
傅仁俊见她态度这么冷淡,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疑惑地问道:“沈婉婷,你怎么了?”
沈婉婷装作没事的样子回答:“没怎么啊。”
傅仁俊还是觉得奇怪,皱着眉头说:“怎么感觉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上次还为了几张布票跟我吵得不可开交,今天居然这么平静。”
沈婉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颤抖地轻声说道:“孩子没了,我可不像你,可以无动于衷。”
傅仁俊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孩子没了就没了,以后再怀就是了。”
沈婉婷眼神坚定,语气决绝:“没有以后了。”
傅仁俊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沈婉婷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我说,没有以后了。”
第7章
傅仁俊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去,把萧雪和安安的衣服洗了。”
傅建业在一旁,一听这话,也跟着撒起泼来。
他一脚踢在沈婉婷身上,恶狠狠地说:“还有我和我爸的,也洗了去!”
沈婉婷被踢得有点疼,她这下可忍不了了,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傅建业脸上。
傅建业被打得有点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捂着右脸疼得直哭:“爸!她竟然敢打我!”
傅仁俊放下手里的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生气地说:“你有病吧?给我和儿子洗衣服本身就是你的事,你打儿子干什么?”
沈婉婷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傅仁俊,我愿意给你和儿子洗衣服,是我答应领导要报恩。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我应该要做的事。”
傅仁俊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吼道:“反了你了?我是团长,我在为国家为人民战斗,你伺候我不是天经地义的?!”
沈婉婷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喊道:“我也可以为国家为人民去战斗!傅仁俊,能上战场的不止你一个!”
傅仁俊被她吼得瞪大了眼睛,更加不可思议地说:“你疯了?!你拿什么上战场?你会打枪吗?你看得懂地图吗?枪和子弹给了你就是浪费!说不定还会被敌人缴获!你上战场除了拖累战友,还能有什么用?”
沈婉婷目光深沉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曾经,她真心实意地将他当作丈夫,一心想着和他共度一生。
可此刻,她却冷笑了一声。
“我是不会打枪。”
但我会驾驶战斗机。
我能熟练锁定火控雷达。
就算不用枪,我也能把敌人牢牢拦在国境线之外!
傅仁俊不耐烦地吼道:“既然不会,就少说废话,去把衣服洗了!”
沈婉婷坚定地再次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洗一件衣服了。”
“你......”傅仁俊气得瞪大了眼睛。
这时,萧雪假惺惺地拉了拉傅仁俊的衣袖,说道:“你别生气啊,弟妹刚小产,不能碰冷水。”
傅仁俊听了,想了想,然后说:“既然萧雪替你说话,不洗衣服也可以,去把饭做了。”
“不做。”沈婉婷斩钉截铁地回应。
傅仁俊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今天不打你看来是不行了。”
说着,他撸起袖子,恶狠狠地朝着沈婉婷扇了过来。
萧雪看准机会,赶紧把顾安安拉到了身后,嘴里还念叨着:“可别打到安安了。”
她满心期待着一场大戏上演。
然而,她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沈婉婷沉着脸,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毅。
她快速出手,一只手迅速挡住了傅仁俊的胳膊。
另一只手则敏捷地扼住了傅仁俊的下巴。
随即,她巧妙地用了一个寸劲儿,往后一掀。
同时,脚下精准地勾住傅仁俊的脚腕。
傅仁俊猝不及防,这个身材高大浑厚的大男人,就这么被沈婉婷轻而易举地掀翻在地。
“砰”的一声,傅仁俊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傅建业惊讶得长大了嘴巴,呆呆地站在墙边。
萧雪也吓了一跳,捂着嘴巴,惊呼出声:“啊!”
傅仁俊摔得可不轻,过了好久,才缓缓撑着地坐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婉婷,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会这些的?”
沈婉婷背过身去,满脸的不屑,懒得回答他。
只冷冷地丢下一句:“我说过,我是个军人。”
说完,她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出门外的时候,傅仁俊追了出来。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着急地问道:“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还有一堆活儿等着你干呢!”
沈婉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傅仁俊,结束了。”
傅仁俊的眼神变了又变。
似乎他也意识到了,现在的沈婉婷,早已不是过去六年里那个唯唯诺诺、只会干家务的普通妇女了。
他疑惑地问道:“沈婉婷,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婉婷轻笑了一声,神秘地说:“一个月后,记得看报纸,你会知道的。”
然后,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头也不回地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第8章
傅仁俊站在村口,目光一直追随着沈婉婷的身影。
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他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身姿是这么挺拔干练。
比他手下那些受过训练的女兵还要坚毅。
“咳咳咳......”屋里传来萧雪的咳嗽声。
傅仁俊又看了几眼沈婉婷消失的方向。
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又回了屋子。
“随她去吧。”
傅仁俊嘴里嘟囔着,满脸的不以为意。
“一个女人而已,在外面没吃没喝的。”
他双手抱胸,语气里满是不屑。
“就算有点身手又能怎么样?”
他轻蔑地撇了撇嘴。
“等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就会回来,继续伺候他,给他洗衣做饭的。”
他自信满满地想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沈婉婷依旧音讯全无。
傅仁俊原本自信笃定的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怀疑和不安。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这女人,到底跑哪去了?”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最后,他一咬牙,“派人去周边的村镇找!”
手下们领命而去,可过了几天,依旧没有半点沈婉婷的消息。
“这个女人,还挺能跑。”
傅仁俊皱着眉头,嘴里嘀咕着。
突然,他想到周边村子里听说有不少野狼出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该不会是被野狼吃了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猛地一紧。
接下来的好几天,傅仁俊都惶惶不安。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心情,饭菜在嘴里嚼着,却味同嚼蜡。
这时,萧雪娇滴滴地叫了一声:“仁俊?”
傅仁俊没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萧雪又提高了音量:“仁俊?你发什么愣呢?”
傅仁俊还是没回应。
萧雪有些生气了,大声喊道:“傅仁俊!”
傅仁俊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回过神来,“怎么了?”
萧雪有些不高兴,撅着嘴说:“叫你好几声怎么都没反应?”
傅仁俊叹了口气,“我在想婉婷能去哪,她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萧雪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不定人家出门就遇到了上海滩的公子哥,嫁过去当少奶奶啦!”
傅仁俊皱眉,严肃地说:“她不是这样的人。”
萧雪挑了挑眉,嘲讽道:“你这么了解她?”
傅仁俊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我跟她六年夫妻,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了解的。”
萧雪撇了撇嘴,“那就是回娘家了呗,等你去低头认错,把她哄回来呢。”
傅仁俊没说话,眼神有些犹豫,似乎是在考虑去娘家低头认错的可能性。
萧雪心里不痛快,故意软着嗓子说:“仁俊,我好像又着凉了,咳咳咳......”
傅仁俊顿时急坏了,他赶紧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轻轻披在萧雪身上,焦急地说:“怎么又着凉了呢?”
萧雪假装虚弱地说:“可能是刚刚弟妹回来的时候没关门,冷风进来了吧。”
傅仁俊心疼地说:“走,我送你去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医生还没开口,傅仁俊就着急忙慌地说:“她怎么输了血身子还这么弱?要不然住院调理一阵子吧?”
医生面露难色,指了指外面,“傅团长,你看看外面,伤员都只能睡在走廊里,床位早就不够了。”
傅仁俊皱着眉头,急切地问:“我带来的人也不行吗?”
医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您是团长,我给你安排就是了。”
拗不过傅仁俊,医生只好先给萧雪安排了住院。
傅仁俊安顿好萧雪,一刻也没闲着,又去准备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了。
寒冬腊月里,他忙得满头大汗。
他拎着从开水房接满热水的暖水瓶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对萧雪叮嘱道:“你好好休息,多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卫生院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大多都是些小病小灾。
他们自己基本都能照顾好自己,家里人呢,一天来个三趟,按时把饭送到就算是很尽责的了。
傅仁俊在病房里,忙前忙后地照顾着萧雪,那细致入微的模样,简直就像萧雪生了什么大病似的。
同病房的其他病人看到这一幕,眼睛里满是羡慕,纷纷把目光投向萧雪。
有个病人带头夸赞起来:“瞧瞧人家找的男人,那可真是没话说。”
“小伙子长得那叫一个帅气,身材又好,关键是还这么体贴,萧雪啊,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其他病人听了,连忙连连附和。
“是啊是啊,比我家那口子强多了,我家那位,粗心大意的。”
“这男人啊,也不全是粗手粗脚的,主要得看他对自家女人上不上心。人家傅仁俊心思全在老婆身上,自然就考虑得周到了。”
“你们看这穿着打扮,好像还是个军官呢,气质就是不一样。”
萧雪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她并没有出声去澄清什么。
她面带微笑,靠坐在病床上,原本苍白的气色看起来都好了许多,眼底满是得意的光彩。
与此同时,傅仁俊匆匆赶到了医生办公室。
他一脸焦急,眉头紧紧皱着,着急地问道:“医生,查出病因了吗?萧雪的身子怎么会弱成这样?”
医生最近经常和傅仁俊打照面,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傅仁俊先坐下,说道:“你先别着急,坐下说吧。”
“萧雪只是有些感冒而已,她平时缺乏锻炼,身体底子又不好,所以看起来难免虚弱。不过真不至于严重到要住院,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我想跟你说的是……”
“怎么会不严重呢?”傅仁俊不等医生把事情说清楚,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神情严肃,强调道:“她身体一直都不好,过度劳累的时候甚至会晕倒。上次来卫生院还查出了贫血呢。”
医生见傅仁俊油盐不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大题小做。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开点药,然后回家休养几天,感冒很快就会痊愈的。”
这次,傅仁俊总算没有再喋喋不休地强调萧雪的体弱了。
医生话锋一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对了,你老婆怎么样了?一个月了,小月子差不多也该养好了吧?”
第9章
上次沈婉婷就是在这家卫生院小产的,医生特意叮嘱过她,要好好保养身体,记得回来复查。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沈婉婷一直都不见人影。
傅仁俊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早就没事了。”
医生不赞同地看向傅仁俊,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老婆刚没了孩子,正是一个女人最虚弱的时候。你应该多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尽一尽丈夫的本分,而不是在这里为了个小感冒忙前忙后的。”
医生这话已经说得相当委婉了。
傅仁俊微微皱眉,眼神里带着几分固执,不知是真没听懂对方潜台词里那隐隐的责备,
还是压根就没把这责备放在心上,
他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仍旧挺直了腰板,振振有词地说道:
“沈婉婷?她可不是一般人啊,你太小看她啦。”
旁边的人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劝道:
“就算嫂子身体底子好,
但小产的时候大出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在这时,卫生院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广播员那洪亮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是北京时间十五点在罗布泊进行的,
贺电指出,首次核试验的成功标志着......”
这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瞬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院上下。
医护人员们原本忙碌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病人们也都从床上坐了起来,眼中满是兴奋。
整个卫生院里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每个人都在为如此巨大的成就感到雀跃。
傅仁俊激动得猛地站起身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声音颤抖着说道:
“真是太好了!”
旁边的医生也暂时遗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脸上洋溢起自豪的笑容,下意识地接话道:
“是啊,终于啊!原子弹啊!钱教授真是厉害!”
大家还沉浸在欢欣鼓舞的气氛中,广播员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不过这次带来的却是一则让人心情沉重的讣告:
“一名英勇无畏的飞行员同志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
我们在此表示沉痛哀悼......”
出于保密需要,与牺牲飞行员有关的任何信息都没有被提起。
这个噩耗让众人都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但很快,外面传来的庆祝声又把这份沉默给盖了过去。
这时,一名通讯兵急匆匆地跑进了诊室,
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傅仁俊同志,请立刻去接电话,首长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您!”
卫生院里有个公用的电话屋,
但通讯兵给傅仁俊指的方向却是卫生院院长的办公室。
这意味着首长真的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通知他。
傅仁俊不敢有丝毫耽搁,脚下像生了风一样跑了过去。
他气喘吁吁地冲进办公室,不等把气息喘匀,就急忙拿起听筒,大声说道:
“首长,是我!傅仁俊!”
电话那头的首长平日里总是一脸严肃,
此时的语气却缓慢而沉重,明显是强忍悲痛说道:
“傅仁俊同志,沈婉婷同志在执行此次重要任务期间,不幸遭遇意外,请你节哀顺变。”
傅仁俊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瞬,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
旋即又连忙否认道:
“沈婉婷?执行任务?她执行什么任务了?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首长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理解:
“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
毕竟沈婉婷同志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对家里人也一样要瞒。”
但刚刚收到的消息,确凿无疑。
“沈婉婷同志于今日在罗布泊执行原子弹烟尘的采样任务。”
首长的声音,低沉而又悲痛,一字一句,仿佛重锤敲击在傅仁俊的心上。
“她驾驶歼5战斗机穿越蘑菇云的途中,因为那浓密的烟尘严重阻碍了飞行视线,最终导致了飞机坠毁,她也……”
后面的话音,越来越低。
低到最后,几乎不可闻。
可那沉重的声线,还有欲言又止的措辞,已经代表了一切。
沈婉婷,就是广播里所说的牺牲飞行员。
傅仁俊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巧合?”他在心底疯狂地呐喊着,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紧紧地攥住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嗓音嘶哑地说道:“首长,请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我知道原子弹爆炸成功,大家都很高兴,可是……可是这种事不是能开玩笑的啊!”
首长沉默了,电话那头,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这沉默,仿佛是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了傅仁俊的心里。
但他还是不愿相信,在心底疯狂质疑着此事的真实性。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苦涩:“我明白了,一定是她求您这么说的。她只是因为跟我赌气,所以耍小性子想让我服软而已。算了,我去接她。”
说完,他猛地将听筒放回原处,动作慌乱而又急切。
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卫生院。
风在耳边呼啸,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直奔沈婉婷的娘家而去。
自从萧雪住进他们家,他就忙得像个陀螺,已经很久没去沈家拜访过了。
刚进沈家所在的巷子,那不间断的哭声就传了出来。
哭声,像是一把把尖锐的针,刺痛着傅仁俊的耳膜。
他定睛去瞧,远远便望见了停在沈家院外那辆北京牌照的汽车。
汽车车身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可此刻在傅仁俊眼里,却像是一座冰冷的墓碑。
还有挂在门外随风飘荡的挽联,那白色的挽联,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一只只招魂的手。
四处都弥漫着悲伤肃穆的气氛,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浓浓的阴霾所笼罩。
“如果这是沈婉婷逼他低头妥协的手段,未免也把戏做的太真了。”傅仁俊脑海中嗡的一声响,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他在原处怔了许久,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好不容易才艰难地迈出步子。
他见院门没关,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沈家的人一个不差全部都在。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痛和憔悴。
沈婉婷的弟弟沈平军,还有沈家的其他亲人,全都披麻戴孝。
他们的身影,在灵堂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凉。
“沈婉婷呢?”傅仁俊终于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了。
但心底仍旧残存着的最后一丝希望,让他看向沈平军,声音颤抖地问道:“平军,你姐姐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第10章
沈家院子里,已经搭起了灵堂。
灵堂布置得简单而又肃穆,白色的布幔在风中飘动,像是人们心中无尽的哀伤。
可沈婉婷是机毁人亡,连一捧骨灰都没留下。
这会儿更是因为时间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准备遗照。
空荡荡的灵位前,只有几炷香在静静地燃烧,袅袅青烟,像是沈婉婷的灵魂在飘荡。
场面十分萧索,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悲凉。
沈平军和沈家其他人全都面容憔悴,双眼红肿,显然是哭了很久。
他们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中无法自拔,面对傅仁俊的疑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们仍在安慰照顾哭得不能自已的长辈。
长辈们的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哭塌。
只有专门乘车从北京赶来的领导,理会了傅仁俊一句:“你是沈婉婷同志什么人?”
“我是她丈夫。”傅仁俊嗓音艰涩地说。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领导专程来到烈士家属家中表示慰问。
当他得知傅仁俊同沈婉婷关系如此深厚时,眼神里满是同情。
他走上前,关怀地说道:“真的很不容易啊,你们都节哀。”
接着,领导郑重其事地从怀里取出一枚闪耀着金色光芒的一等功奖章。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是组织授予沈婉婷同志的嘉奖,你就替她——”
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平军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般爆发了。
他怒目圆睁,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死死地瞪着正打算伸手去接奖章的傅仁俊。
沈平军扯着嗓子骂道:“你没资格碰我姐的东西!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领导的手瞬间悬在了半空中,显得十分尴尬。
他先看了看失魂落魄、一脸茫然的傅仁俊,又转头看看气红了眼睛、满脸愤怒的沈平军。
领导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平军其实看在姐姐和外甥的面子上,已经忍傅仁俊很久很久了。
现在姐姐都已经牺牲了,他自然不会再选择忍耐。
沈平军一步跨上前,指着傅仁俊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你对我姐姐一点都不好!”
“她对你全心全意,每天起早贪黑地替你操持家务。”
“还辛辛苦苦地为你生养孩子,可你呢?”
“你在外面勾三搭四,像个没良心的人一样。”
“你还把别的女人带回家去,把我姐姐逼得失血流产!”
说到这里,沈平军再也压抑不住内心如火山般的愤恨。
他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了。
他快步走到傅仁俊面前,猛地一拳砸了下去。
这一拳力道极大,直接把傅仁俊砸得一个踉跄。
傅仁俊还没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就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拳。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去。
直到“砰”的一声撞上院子里杂乱堆放的杂物,他才停了下来。
可沈平军觉得这还远远不够解气。
他二话不说,又伸手去扯傅仁俊的衣领,打算继续动手。
幸好沈家其他人眼疾手快,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卫士般及时冲上前来。
他们七手八脚地拉住了沈平军,这才没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去。
傅仁俊一脸感激,虚弱地说道:“谢谢......”
回应他的是沈平军充满愤怒的怒视。
还有拦着沈平军的沈家人那满是指责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看穿。
沈家人根本不理会傅仁俊,只是不停地劝说沈平军。
“当着领导的面,你可不能给你姐姐丢脸啊。”
“她是烈士,咱们家里人得给她争脸,今天可是她拿奖章的大日子。”
“就算你把他打死,小宜也回不来了。”
“你姐姐命苦,遇到这么个不要脸的男人,你可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领导听了这些话,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收回原本计划交给傅仁俊代为保管的奖章。
然后,他把奖章重新交到了沈家人手里,还拍了拍他们的手。
接着,领导面沉似水,严肃地看向傅仁俊。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傅仁俊同志,关于你的作风问题,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句话如同重磅炸弹一般,是很严重的质疑和指控。
这可是事关傅仁俊往后在军队里的前途啊。
傅仁俊急得脸都红了,他连忙摆手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是沈婉婷和沈家人误会了。”
“我是在替死去的战友照顾妻儿,这是善举啊。”
可许是因为正站在沈婉婷那庄严肃穆的灵堂里,压抑的氛围弥漫四周。
那些话到了嘴边,就像有根刺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讲不出来。
沈平军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他抬手用力一抹脸上的泪水,那动作带着几分愤怒与悲戚。
他指着傅仁俊,满脸恨意地对领导说道:“领导啊,他不仅对婚姻不忠,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生活作风方面也有很大的问题。”
“您要是不信我这话,就跟我一起去他家走一趟,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领导微微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好,眼见为实嘛,我大老远来这一趟,可不能白跑。”
“要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必须得还烈士一个公道,绝不能让烈士流血又流泪啊!”
领导说完,便让傅仁俊在前面带路。
傅仁俊心里没鬼,便大步走在前面。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离开了沈家,浩浩荡荡地朝着傅家走去。
两家离得并不远,没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傅家。
傅仁俊自认为问心无愧,上前几步,伸手一把推开了房门。
可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仿佛时间都在此刻静止。
有人甚至退到院子里,仔细看了看门牌号,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
只见本该在卫生院养病的萧雪,穿着那件缝了兔毛的红色旗袍,那旗袍的颜色鲜艳夺目。
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与周围朴素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正随着唱片机里传出的悠扬音乐,姿态婀娜地翩翩起舞。
那场景,和当下艰苦朴素的时代浪潮显得那么不协调。
傅仁俊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大声问道:“你不是说生病了,浑身没力气,还特别怕冷么?”
“怎么会穿成这样,起来跳舞呢?”
可萧雪脸上那好气色,就算妆容也盖不住,她在乐声中欢快起舞的模样,已经把之前的说法完全推翻了。
傅仁俊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萧雪万万没想到家里会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想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磕磕绊绊地开始编造借口:“我……我只是听说原子弹爆炸成功了,心里特别高兴,就想庆祝一下。”
她的慌乱并没有影响到安安的好心情。
顾安安仍旧随着唱片机的节奏,摇头晃脑,玩得不亦乐乎。
听到妈妈说到“庆祝”这个词,他高兴地拍起了巴掌,大声说道:“对啊,我们就是在庆祝,我刚刚——”
话才说到一半,萧雪像疯了一样扑过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傅仁俊,声音颤抖地问:“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仁俊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失去了反应能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站在旁边的领导早就气得脸色铁青,嘴唇气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他转过身,厉声质问傅仁俊:“傅团长,你家里这台放靡靡之音的唱片机是从哪里来的?”
要知道,现在全国人民的生活都很艰难,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
别说是买唱片机了,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东西。
第11章
可她脸上妆容都盖不住的好气色和在悠扬乐声中翩翩起舞的表现已然将这些说法完全推翻,他被骗了。
萧雪万万没想到家中会忽然有这么多人造访,想要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是来不及,唯有磕磕绊绊的编造借口:“我......我只是听说原子弹爆炸成功,心里特别高兴,想要庆祝而已。”
她的慌乱丝毫没有影响到安安的好心情。
顾安安仍旧在随着唱片机的节奏摇头晃脑,听到妈妈说到“庆祝”一词时,高兴的拍巴掌道:“对啊,我们就是在庆祝,我刚刚——”
话说到一半,萧雪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她可怜兮兮的看着傅仁俊问:“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仁俊没有答话,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仿佛已经失去做出反应的能力。
站在旁边的领导早就气的脸色铁青,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总算能转过身去,厉声质问傅仁俊到:“傅团长,你家里这台放靡靡之音的唱片机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全国人民的生活都很困难,大家别说是买唱片机了,很多人就连见都没见过。
傅仁俊身为团长,
本应以身作则,树立良好的典范。
可如今,他家中竟出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这要是传出去,
定会让大家对军人的品德产生质疑。
领导见傅仁俊不回答,
眉头紧皱,满脸不悦,
径直走到唱片机前,“啪”地一声关掉了它。
那被明令禁止的大毒草音乐,
戛然而止。
安安平日里被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
见有人竟敢动妈妈的唱片机,
他眼睛瞪得溜圆,小脸涨得通红,
从萧雪的怀中使劲挣脱出来,
毫不顾忌地指着领导,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
竟然敢碰我妈妈的唱片机,
马上给我滚!”
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没礼貌的话,
足以说明他缺乏教养。
领导差点被气得笑出声来,
但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
深吸一口气,没有跟他计较。
只是向同来的人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们把唱片机和其他违禁品带走销毁。
安安见这个陌生人无视他,
气得双脚直跺脚,
双手握拳,大声嚷嚷道:
“这是我爸买给我妈妈的,
你们这群外人都不配碰它!
我爸爸有枪,还是个大官,
信不信我让他毙了你们!”
这话一出,问题变得更加严重了。
领导气得浑身直哆嗦,
指着傅仁俊,满脸愤怒地指责道:
“傅团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没想到你竟然滥用职权,徇私枉法。
要是让你继续带兵,
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萧雪见领导只顾着责备傅仁俊,
没有追究她的意思,
暗暗松了口气。
她悄悄搂着导致事态升级的安安,
躲到了旁边。
傅仁俊被独自留在房间中央,
神情麻木又茫然,
默默地承受着领导的指责。
此时,院子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周围的邻居和路过的路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虽然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都认识从傅仁俊家中收缴的违禁品。
“没想到傅团长看起来那么清廉,
私底下竟然买走私货,这可是严重违纪啊。”
一个邻居摇着头,满脸惋惜地说道。
“嗨,这算什么,
他都把外面的女人和孩子领回家了。”
另一个邻居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真是可惜了沈婉婷,
为他付出那么多,现在还要被他连累......”
一位大妈叹了口气,满脸同情。
沈平军听到邻居提起姐姐沈婉婷的遭遇,
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他紧握着拳头,恨不能立刻手撕了这对奸夫淫妇。
但他牢记长辈的叮嘱,
为了不给姐姐丢脸,
他一个箭步冲进屋,
“砰”地一声拉开了柜子的门。
柜子里挂着的都是沈婉婷的衣物,
几乎每一件都打了补丁,
布料是最便宜常见的粗布,
早已被洗得发白。
而萧雪身上那件鲜艳的旗袍,
还没来得及换掉,
与沈婉婷的衣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平军看着这一幕,
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站在柜子旁边,声泪俱下地对着领导控诉:
“我姐受的委屈不止这些。
外面鸡窝里本来养了几只鸡,
是打算给我姐产后补身体用的。
可这母子俩一来,没几天就全吃光了。
他们连我们家送给我姐的红糖都不放过,
全都吃干净了!”
鸡肉和红糖在当时都是稀罕的好东西,
寻常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吃。
傅仁俊家里的这对母子,
连怀着身孕的沈婉婷的补品都抢,
实在是让人不齿。
而最过分的,还是纵容他们欺凌沈婉婷的傅仁俊。
领导已经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等违禁品搜查完毕,
他阴沉着脸,冷冷地撂下一句:
“我一定会如实将今天的事向上汇报。
至于你,先暂停职务,
等待组织做出应有的处分吧。”
第12章
领导们的话语虽不算太重,
但明眼人都能清晰地看出,
这是对傅仁俊失望到了极点,
已然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指望。
很明显,傅仁俊的前途算是完了。
萧雪眼巴巴地看着领导跟沈家人一同离去,
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到傅仁俊身旁。
她脸上挤出虚伪的笑容,假惺惺地解释着:
“仁俊啊,我也是没办法,当时情况特殊嘛。”
接着,她又故作柔弱,眼里满是担忧:
“你要是被处分了,工资会不会受影响呀?
停职这段时间,是不是就没有津贴了呢?”
傅仁俊此刻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哪有心思去回答她的问题。
萧雪却以为他这是默认了,
自顾自地继续唠叨起来: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
我在鞋匠那儿定做了一双羊皮靴,
还跟他约好了等下个月你工资到手就去付钱取回来,
现在可咋办呀?”
萧雪满心眼里就只有她那双羊皮靴。
傅仁俊还没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中缓过神来,
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向萧雪,
仿佛这是他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他连质问萧雪知不知道停职等待处分对他意味着什么的力气都没了。
围观的邻居们见热闹差不多结束了,
再待下去就是人家关起门来解决自家问题了,
于是纷纷摇头,陆陆续续地散去。
忽然,一个附近的村民慌慌张张地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来,
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呐!出事啦!”
众人听到喊声,立刻行动起来,
傅仁俊也跟着转身,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只有萧雪和安安落在后面,
萧雪嘴里嘟囔着:“又不知道出啥破事儿了。”
两人慢吞吞地磨蹭了好一会儿,
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领路的村民带着大家往村子尽头跑,
一边跑一边焦急地转述情况:
“我在这儿听到有个小孩哭着喊救命,
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在哪儿,
那哭声还越来越小了,
大伙儿快帮我找找,千万别出什么大事啊!”
事关小孩子的安危,村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大家立刻四散开来,仔仔细细地寻找着。
有的村民甚至把地窖之类的角落都翻了个遍。
终于,一个村民在猪圈旁边仔细查看后,
兴奋地高声喊道:“我找到了!有个小孩掉到粪池里去了!”
原来,村里都是旱厕,为了图省事就跟猪圈砌在一块。
众人赶紧找来梯子和绳子,
大家七手八脚,齐心协力地把小孩子拉了上来。
只见小孩子浑身沾满了粪便,
整个人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有村民皱着眉头,焦急地问:“这是谁家孩子呀?
家里人赶紧领回去洗个澡吧!”
小孩子似乎是吓坏了,
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狼狈不堪,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呜呜呜......”
“爸爸,我要找我妈!我不要萧雪妈妈了,我要我亲妈!”
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响起。
其他人听到这话,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连忙转过头,紧紧地盯着他仔细瞧。
这一瞧,大家才发现,被从粪池里救出来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傅仁俊和沈婉婷的儿子傅建业。
此刻的傅建业,浑身沾满了粪便,狼狈不堪。
傅仁俊接连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整个人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懵了。
他看着儿子浑身脏兮兮地从粪池里被拉出来,差点就因为无人施救被淹死,心猛地一紧,快步走过去,满脸焦急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沈婉婷在的时候,建业一直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就算他调皮,到处疯玩,也绝对不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
可现在呢,一切都变了。
傅仁俊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心里不停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不等傅仁俊想出个所以然来,认出爸爸的建业哭得更凄惨了。
他在粪池里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牙齿都止不住地打战。
他坐在雪地上,手脚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哭声,尖锐得仿佛能把这寒冷的空气都划破,直直穿透云霄。
很明显,他是真的委屈害怕到了极点。
“不是我......我没有跑到这里来,是安安哥哥!”
建业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说道。
“他骗我到这里一起玩,然后把我推了下去,他还踢我的头。”
“他说只要我死了,你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到时候家里所有的好东西就都是他的了!”
他的哭诉一字不落地被来帮忙的村里人听了去。
周围瞬间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大家交头接耳,满脸震惊。
“建业说的安安该不会是萧雪带来的顾安安吧?那孩子也没比建业大几岁啊!”一个村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妈的挤兑欺负沈婉婷,当儿子的祸害建业,亏我之前还觉得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另一个村民皱着眉头,满脸厌恶。
“还不都是傅团长纵的,不对,现在不是傅团长了......”又有人小声嘀咕着。
每一句话都像利箭一样,直直地往傅仁俊心里扎。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了。
萧雪脸色煞白,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她慌慌张张地扑过去,拉着傅仁俊的胳膊,急切地解释:“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一定是建业自己贪玩掉进了化粪池怕被你责骂,所以才说是安安推他下去的!”
她见傅仁俊一言不发,眼神冰冷地看着她,又赶紧转身去诱导建业。
她蹲下身子,故作温柔地说:“你怎么能冤枉安安呢?你可不能撒谎。”
说着,她抬起右手,轻轻捂住了口鼻,仿佛那股臭味能把她熏倒。
左手则稳稳当当的将安安护在身侧,护得严严实实,生怕他会碰到一点脏污。
安安站在萧雪身后,有恃无恐,还对着建业挤眉弄眼地做鬼脸。
那脸上独属于小孩子的恶意,展露得一览无余。
第13章
傅仁俊看到眼前这一幕,仿佛被一道惊雷狠狠击中,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怔在了当场。
刚刚,他才在领导面前亲眼目睹了安安那肆意任性的模样。
紧接着,又从建业的口中得知了那些恶行。
而此刻,再看到萧雪昏招频出,还对两个孩子区别对待。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傅仁俊根本由不得自己不信。
之前,他因为对沈婉婷的爱,爱屋及乌地喜爱着建业。可如今,那份喜爱瞬间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对建业深深的心疼,还有满心的愧疚。
傅仁俊看着周围人都对建业避之不及,心中一阵刺痛。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一把将建业抱了起来。
建业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傅仁俊紧紧地搂着他,仿佛这样就能给他一些温暖和力量。
傅仁俊抱着建业,脚步匆匆地直奔附近的澡堂而去。
到了澡堂,他满脸焦急地跟看澡堂的大爷赔着笑脸,说道:“大爷,麻烦您通融通融,让我们先进去给孩子冲冲。”
大爷皱着眉头,有些犹豫地说:“这大白天的,还没到正式营业时间呢。”
傅仁俊赶忙从兜里掏出钱,塞到大爷手里,急切地说:“大爷,您就行行好,孩子实在太脏了,我加钱。”
大爷接过钱,叹了口气说:“行吧行吧,看你也是着急,先在院子里给孩子冲冲吧。”
傅仁俊连声道谢,抱着建业来到院子里。
他小心翼翼地把建业放在水龙头下,轻柔地打开水,让温水缓缓地冲洗着建业脏兮兮的身体。
建业紧闭着双眼,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傅仁俊一边冲洗,一边轻声安慰:“别怕,马上就干净了。”
等大致把建业身上的脏东西冲洗干净后,傅仁俊又跟大爷好说歹说,终于得到了进浴池的许可。
大白天的,澡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傅仁俊看着怀里的建业,只见他眼神惊恐,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脖子,仿佛一松手就会被抛弃似的。
哪怕被热水冲洗过,他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傅仁俊心疼极了,轻轻把他放到水池里,温柔地安慰道:“别怕,爸会保护你。”
建业听到这话,原本强忍着的泪水登时夺眶而出。
他泡在热水里,身体渐渐暖和过来,又有了哭闹的力气。
他抽抽搭搭地问:“爸,我妈呢?我妈怎么不来?”
傅仁俊听到“妈妈”两个字,心中一阵刺痛。他想到尸骨无存的沈婉婷,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实在是做不到把这个噩耗告诉建业。
他哽咽了一下,转移话题说:“你妈有任务要执行,这阵子都不回家了。”
他心想,等建业情绪好些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建业听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问:“妈妈是不是生气了,所以不要我了?”
傅仁俊心里一阵苦涩,心想她不只是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可是,当着孩子的面,这些话实在是讲不出口。
他沉默着,拿起毛巾,开始帮建业洗澡,动作缓慢而认真。
建业大哭大闹了一场,发现这招没有用,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开始抽泣着认错:“爸爸,我真的知道错了。”
“以后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了。”
“你能不能帮我把妈妈找回来?妈妈才是最爱我的人,我好想她啊......”
经过这些事,建业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他再也不觉得以前沈婉婷催他读书是苛待他了。
相反,他觉得萧雪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是对他好。
傅仁俊眼眶被热水熏得泛红,声音有些哽咽地承认道:“我也想她。”
建业见爸爸不肯说会去把妈妈找回来,以为他还是觉得萧雪好。
他抽噎着,带着哭腔又说:“爸爸,萧雪阿姨是坏人,她对我一点都不好,还想害死我!”
“我不要安安当哥哥,
也不要她当妈妈了,
我要自己本来的妈妈!”
建业满脸泪痕,
小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声嘶力竭地喊着。
傅仁俊原本以为,
只是安安那孩子恶毒顽劣。
听到建业这话,
他的眉头瞬间紧锁,
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蹲下身子,
双手扶着建业的肩膀,
认真地问:
“建业,萧雪也对你做什么事了吗?
还是说她让你受委屈了?”
建业抽抽搭搭地,
带着哭腔说道:
“安安说是萧雪阿姨让他把我带到化粪池旁边去的。”
这话语,
如同一颗惊雷,
在傅仁俊耳边炸响。
“里面又臭又冷,
我掉进去后哭着求安安救我。
但他却把我往粪池里踢,
还踩我的手。
他说萧雪阿姨告诉他,
只要我淹死在化粪池里,
以后就没人能跟他争了,
她还会给你生其他孩子的......”
建业越说越害怕,
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
傅仁俊的眼底,
瞬间凝起了寒冰,
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紧紧握着拳头,
一字一顿地问:
“安安还说什么了?
你不用怕,全都告诉我,
爸爸会替你去讨个公道。”
建业深吸一口气,
一鼓作气地把安安以为他必死无疑时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完后,
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
害怕至极地又问:
“爸爸,我能不回家么?”
傅家,
本是他们一家三口温暖的家。
但自从萧雪带着安安住进去,
一切就都变了样。
家里的氛围,
变得冰冷而压抑。
建业一想到要回去面对萧雪母子,
小小的身体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傅仁俊心底的怒火烧得愈发旺盛,
他的太阳穴青筋暴起,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强忍着立刻冲回家跟那对母子对峙的冲动,
用最快的速度,
带着建业去洗了个澡。
他轻柔地帮建业搓洗着身体,
仿佛要把那些污秽和恐惧都洗去。
洗完澡后,
他又迅速地给建业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
然后,
他心疼地把建业抱在怀里,
朝着沈家走去。
此时,
从北京来的领导已经离开,
沈家的长辈也都哭累回屋了。
院子里,
还有零星几个晚辈在守灵。
他们神情哀伤,
静静地守在那里。
沈平军刚把沈婉婷仅存的证件照送去照相馆放大翻修完毕,
小心翼翼地放进相框里,
充当了遗照。
他看着那照片,
眼神中满是悲痛和不舍。
这时,
他看到傅仁俊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建业过来,
没好气地问:
“你还来我家做什么?”
傅仁俊脸上带着愧疚,
言辞恳切地说:
“我要回家去处理一些事,
不方便让建业看到。
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他一段时间?
沈婉婷的事......
我也实在没脸告诉他。”
说着,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先前被沈平军一拳打出来的伤。
沈平军看着睡梦中还带着泪痕的建业,
想到他是沈婉婷唯一的骨肉,
到底还是心软了。
但他只是留下了孩子照看,
对这个所谓的姐夫,
仍旧是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看。
他冷冷地说:
“你把孩子留下吧。”
傅仁俊自知是罪有应得,
也没脸分辨什么。
他把建业轻轻放在床上,
帮他盖好被子,
又仔细地看了几眼。
确认建业安顿好了之后,
他就用最快的速度回家去了。
萧雪心急如焚,双手慌乱地在柜子里翻找着。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傅家的钱和粮票之类有用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包袱里塞。
包袱还没打好,就瞧见傅仁俊先回来了。
刹那间,她整个人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脸色吓得煞白。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声音颤抖着问:“建业怎么样了?”
傅仁俊脸色阴沉得可怕,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双眼圆睁,力道十足地瞪了萧雪和安安一眼,那目光好似两把利刃,令人不寒而栗。
顾安安紧紧躲在萧雪身边,小脑袋左顾右盼,难得有眼力见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叫傅仁俊,只是小手死死抓着妈妈的衣摆,身体瑟瑟发抖,生怕因为建业的事挨骂。
他哪里知道,挨骂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仁俊嗓音冷然,犹如寒夜的冷风,问萧雪:“唱片机是从哪里买来的?”
萧雪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开始闪躲,还想狡辩:“我错了,我不该乱花钱。”
“但我真没想到你会把领导带回来。”
“我就是这几天生病了,心情不好,所以……”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唱片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傅仁俊压低话音,声线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在下属面前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此刻却感觉自己被靠他生活的这对母子骑在了头上。
从前那些美好的情谊,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阵风吹散,荡然无存。
萧雪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吓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抽抽搭搭地抽泣道:“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你吓到我了,唱片机是我去黑市找走私船买的,真的就买了这一次。”
说着,她缓缓低下头,双手遮住脸,不敢直视傅仁俊眼底那熊熊燃烧的愤怒。
走私原本就是犯法的,更何况傅仁俊还是团长,她这简直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傅仁俊被气得失笑,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难看,仿佛能拧出水来。
萧雪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哭腔问:“你笑什么?”
她心里暗自琢磨,他该不会是被她气疯了吧?那她和安安兴许还能继续在傅家生活下去。
傅仁俊冷笑着摇头,眼神中满是失望和自嘲:“我当然是在笑自己愚蠢。”
“从前竟然会相信你的鬼话,被所谓过去的情谊蒙蔽了双眼。”
“现在想想,你根本是把顾学明当成跳板,他死了才会想起我这个冤大头。”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亏他想了这么久才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黑市上的东西都极其昂贵,你哪儿来的钱去买这种东西?”
他心里清楚,如果这钱的来路不正当,他绝不会再姑息萧雪,送她去接受审判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14章
萧雪真的是怕得不行了。
她眼神闪烁,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小声地承认说:
“这钱是我在衣柜里找到的。
是沈婉婷包在手帕里的私房钱,足足有三十块钱呢。”
她心里盘算着,只要把这钱说成是私房钱,说不定就能让傅仁俊消消气,甚至把祸水引到沈婉婷身上。
谁知道,傅仁俊本来勉强压抑着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他的眼睛里瞬间泛起了血色,怒目圆睁,拔高了音量,愤怒地怒斥道:
“你知不知道,那是沈婉婷从自己身上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三十块钱啊!
她这么节俭,就是为了给建业以后上学用的!”
沈婉婷为他们这个小家付出了太多太多。
就算是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她也从来没让傅仁俊和建业受过一点委屈。
吃苦受累的永远都是她。
可现在,萧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辛苦攒下的钱给用了。
傅仁俊对沈婉婷的愧疚感越来越深,对萧雪母子的怒火也燃烧得越来越旺。
他猛地推开门,手指着外面的方向,大声说道:
“好,你可真是做得‘好’啊!
从现在开始,马上带着你儿子滚出去!
傅家的东西,一样都不许碰!”
顾学明去世没多久,那点抚恤金和顾家的家底,就被贪图享受的萧雪花得一干二净了。
要是不带傅家的东西走,那不就跟净身出户没什么两样吗?
萧雪一下子慌了神,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她故技重施,伸手紧紧地拉住傅仁俊的衣角,哭哭啼啼地扮可怜,想博取他的同情:
“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等沈婉婷回来,我一定会向她道歉,帮她干活。
求你别赶我和安安走啊!”
“我一个寡妇,娘家和婆家都没人能依靠。
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把我们赶出家门,这不就跟逼我和安安去死一样吗?
你就看在顾学明的份上,再收留我们一段时间吧!”
萧雪心里想着,只要傅仁俊这次松口让他们母子留下,她就有信心重新让他同情自己。
可是,傅仁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力把被她攥住的衣角扯了出来。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低头看她一眼。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萧雪不敢再去招惹傅仁俊,她呜呜地哭着,身体一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用手用力一推旁边像是被吓傻了的安安,着急地催促道:
“你快求求傅爸爸,让他至少把你留下来。
不然,你就得跟妈妈一起被冻死了!”
安安眼眶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立刻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开始嚎啕起来:
“傅爸爸,求你了,不要赶我和妈妈走。
我再也不敢欺负建业了!
妈妈也不会想赶走他了......”
傅仁俊眉头紧皱,满脸不耐烦,大声吼道:
“住口,我不是你爸爸!不要乱叫!”
第15章
他们俩的嗓门都不低,那尖锐的声音像是长了翅膀,很快吸引了周围邻居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地围观着。
傅家在短短半天里闹出的笑话,足够他们在接下来的茶余饭后讨论一年了。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什么重点。
傅仁俊的脸反正是已经丢尽了,他神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冷峻地大步走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他折返回来,身后跟着几名卫兵。
职务暂停的书面通知要等领导回到北京才能下达,在此期间他仍是团长,有调动手下人的权力。
现在他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傅仁俊连看都不看萧雪一眼,板着脸,冷冷地吩咐道:
“她购买走私来的违禁品,贪图享乐,生活奢侈,在思想作风上的问题极其严重。
送她去乡下接受劳动改造吧。
如果改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萧雪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她在这里的日子都觉得苦不堪言,要是到了条件更艰苦的乡下,让她事事亲为,甚至下地去干农活,那简直是要她的命。
她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你这跟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又把顾学明搬出来,抽泣着说:
“我丈夫死在前线,我和安安都是烈士遗属,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安安见她哭得泣不成声,小脑袋里总算想起他的亲生父亲其实是顾学明。
他小脸涨得通红,愤怒地冲上去,直接去厮打起了拉萧雪的卫兵,边打边喊:
“我爸爸是烈士,你们都滚开!”
烈士头衔还是有震慑力的。
卫兵们面面相觑,一脸为难,停下了动作,眼巴巴地等待傅仁俊的进一步指示。
傅仁俊神情冷峻,眼神冰冷,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漠然地说:
“安安年纪小,又已经被她教坏了,就不必去乡下了。
送他去福利院吧,算是我替战友尽的最后一份心。
跟着这样的母亲生活,他这辈子才是真的毁了。”
他声线漠然,语气坚定,显然是心意已决,连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任凭萧雪满脸泪痕,苦苦哀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他还是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她。
很快,萧雪和安安就被分开带走了。
萧雪一边被拉走,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要啊,求你再考虑考虑......”
安安也大哭着:
“妈妈,妈妈......”
傅仁俊对卫兵交代了几句团里的事,扭头开始收拾行李。
他动作干脆利落,把一件件衣物塞进包里,眼神里透着一丝决绝。
卫兵一脸懵圈,挠了挠头,问道:“傅团长,最近有需要外出的任务么?”
傅仁俊头也不抬,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把几件必需品“哐当哐当”地放进箱子里,一边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他“啪”地一声合上箱子,提起箱子,神情严肃地说:“是我的私事,我要去把一个人带回家。”
稍作停顿,他又补充道:“还有就是我很快就不再是你们的团长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家门,脚下的步伐又急又快,直奔火车站方向而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自赶往罗布泊。
就算沈婉婷真的已经机毁人亡,他也要把她的遗物带回来。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听到他的道歉,现在她死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去她葬身的地方看一眼。这对于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罗布泊深处,一座隐藏在茫茫沙漠之中的空军基地里,飞行员们正在进行日常训练。
金色的阳光洒满跑道,那光芒照在机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在外面的人眼中,已经成了烈士的沈婉婷,穿着笔挺的飞行服,英姿飒爽地站在新一批的学员面前。
她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大家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教官了。我叫沈婉婷,你们可以叫我沈教官。”
她看起来年轻单薄,又是这批教官里唯一的女性。但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就像银铃一般,神情更是坚毅,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瞧着就特别有说服力。
学员们全都听说过沈婉婷的事迹,对她崇拜得不得了。这时能亲眼见到偶像,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起来,站姿笔挺得像一棵棵小白杨,生怕错过向她学习的机会。
沈婉婷目光锐利地把训练场上的学员扫视了一遍,看到大家精神饱满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道:“我们身为战斗机飞行员,肩负着保卫祖国领空安全的重要责任。”
她顿了顿,提高音量问:“大家知道这责任意味着什么吗?”
一个学员大声回答:“意味着要时刻准备战斗!”
沈婉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没错!我希望你们能够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要以报效祖国为己任。”
她双手叉腰,继续说道:“全力以赴地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提升自己的飞行技术!”
话贵精而不贵多,她三言两语间就阐明了大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目的,言语间满是激情,就像一把火,点燃了学员们心中的热血。
学员们听得热血沸腾,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驾驶战斗机冲上云霄,为保护祖国而奋斗终生,否则就觉得白来了这一趟。
沈婉婷打量着他们的神情,大声问:“你们有信心通过训练么?”
学员们眼中闪烁着崇敬的光芒,齐声高呼道:“有!”
那声音震得机场的玻璃都嗡嗡作响,响彻整个机场。
这里的学员,可全都是各飞行部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呢。
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虽说还没有驾驶战斗机的经验,不过飞行技术那都是相当拿得出手的。
沈婉婷瞧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学员,并没有急着让他们马上就进行实操。
她觉得得先巩固巩固他们的基础,于是便开始安排起日常训练。
学员们在训练过程中,可算是发现了偶像沈婉婷的厉害之处。
她不仅飞行技术过硬,那操作行云流水,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而且还特别平易近人,总是耐心地指导大家,脸上时刻挂着温和的笑容。
没过多久,学员们就改了口,不再称呼她为沈教官,而是更为亲切的“师父”。
第16章
一代代飞行员,就是在这种薪火相传中完成信念传递的。
沈婉婷听着这一声声“师父”,心里那叫一个温暖。
她对自己的要求,也越发高了起来。
不管学员们遇到啥困难,只要是她知道的,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大家解决。
这天下午,日常训练还没开始呢。
突然,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露一手啊?”
沈婉婷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反问:“怎么?这么快就觉得日常训练无聊啦,想要挑战高难度了?”
学员们心里清楚自己的水平,纷纷使劲儿摇头,嘴里说着:“不了不了。”
可嘴上呢,还是在附和着起哄。
一个学员大声说道:“我们就是想知道自己跟你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之前只在教学视频里看到过,距离太远,清晰度也不高。”
另一个学员也跟着嚷嚷:“是啊,师父,就让我们开开眼吧。”
“师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沈婉婷围在中间。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眼睛亮晶晶的,就盼着沈婉婷答应。
沈婉婷看着这帮热情的学员,笑意更深了,问道:“那今日的训练任务怎么办?”
学员们心领神会,异口同声地表示:“等时间到了,我们可以加练!”
沈婉婷假装严肃地说:“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可不许反悔。”
训练场地处空旷,周围一片开阔。
顶上天空湛蓝湛蓝的,能见度高得很,就像是专门为飞行员准备的表演舞台。
沈婉婷面对学员们热切的目光,心里琢磨着,是时候露一手了。
免得这帮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因为跟她走得太近,失去了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对天空的敬畏心。
教学用的战斗机是从实战中退下来的老型号——喷气式歼5。
沈婉婷对这个型号的战斗机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动作十分矫健,一个翻身就翻进了驾驶室。
然后迅速地系上安全带,动作干脆利落。
接着又以最快的速度戴好头盔,整理了一下头盔上的带子。
她仔细地确认着机舱内的状况,每一个仪表、每一个开关都不放过。
确认一切都正常,足以支撑她接下来的教学后,她才伸手发动了飞机。
飞机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仿佛在为即将开始的精彩表演蓄势。
战斗机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那声音仿佛要冲破云霄,
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直直地冲向蓝天。
还没等那些围观的学员们做好心理准备,
战斗机就已经进入了平稳飞行的状态。
紧接着,它直接开始向下俯冲。
学员们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呼,
那声音充满了惊讶和紧张。
驾驶室里的沈婉婷却十分镇定,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她熟练地操控着战斗机,双手在操作台上快速而精准地移动。
先在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内,十秒内迅速升空。
紧接着,又进行了大角度的爬升,
战斗机像是一只矫健的雄鹰,在天空中迅猛攀升。
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沈婉婷刚好也有意借此机会,给学员们开开眼。
她驾驶着战斗机在空中以零距离零半径滚转了多圈。
那战斗机就像一个灵动的舞者,在空中翩翩起舞。
完成了这个被称为苏联空投部队标志的高难度动作。
有学员兴奋地喊道:“是‘落叶飘’!”
“之前只在视频里看到过,没想到师父竟然也会。”
另一个学员惊叹道:“你们快看,师父的盘旋、翻滚和俯冲都好标准。”
“直接拿去做教学视频都没问题,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么厉害的人给我做教官?”
又有学员着急地喊:“快快快,掐我一把。”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表演中的战斗机,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精彩场景。
像这样近距离观摩的机会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有一次,
要是错过了,兴许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等战斗机平稳降落回原处,
阳光也正好到了一天中最热烈的时候。
阳光洒在大地上,炽热而明亮。
沈婉婷逆着光摘下头盔,
一头利落的齐耳秀发随着她的动作往一侧飘扬。
那秀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
刚好落在经过训练场的另一名教官眼里。
学员们先前只是听说过她的事迹,
就已经对她充满了崇拜。
这时眼见为真,更是簇拥上前。
他们用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迎接了她。
有人好奇地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师父,你飞行技术这么厉害。”
“驾驶战斗机横穿蘑菇云,去取烟尘样品的时候会害怕么?”
沈婉婷陷入了回忆,再想起那时的事,只觉得恍若隔世。
唯有执行任务时的感受是真切的,她认真地表示:“当然会怕。”
“不过从飞机离地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心思去想旁的事了。”
“只想着完成任务。”
死生之外再无大事,
她正是因此做好了彻底同过去告别的准备。
选择对外隐瞒身份,留在这里为祖国的空军事业添砖加瓦。
学员们并不知晓内情,
见她心理素质这样好,更是对她崇拜不已。
真正理解了她的宣讲,纷纷表示:“将来一定要像她一样。”
“为国家争光添彩,完成任务。”
沈婉婷莞尔一笑,温柔地说:“好,那就从现在开始加练吧。”
然而不等她把今天的任务安排交代下去,
首长身边的警卫员先出现在了训练场边缘。
他迈着整齐的步伐,神情严肃。
他是来传达指示的:“沈教官,首长让你赶快去他办公室一趟。”
“说是有要紧事跟你面谈。”
第17章
沈婉婷不敢有丝毫耽搁。
她急忙把训练任务交给了经验最为丰富的学员,还特意叮嘱了一番:“你盯着点,务必保证训练的顺利进行。”
学员立刻挺直身子,敬了个礼,坚定地回答:“沈教官,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安排好这些后,沈婉婷匆匆赶了过去。
一进首长办公室,首长便开口说明了叫她来的原因:“沈婉婷啊,傅仁俊来了,你想不想见他?”
沈婉婷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表示:“不见。”
她对外已经是烈士的身份了,而且也听说了傅仁俊家里闹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心里暗自想着,自己现在除了培养下一代的战斗机驾驶员,还有继续精进自己的飞行技术外,再不想跟从前有半点牵扯。
首长向来惜才,很希望沈婉婷能留在这里发光发热,而不是在家庭琐事中浪费时间。
首长看着沈婉婷,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么坚决,看来不会再后悔了。”
沈婉婷坚定地点点头:“首长,我心意已决。”
首长微微颔首,说道:“那你就先去里面等着,让我替你见见这个不速之客吧。”
离开办公室只有一条路,沈婉婷心里明白,若是现在出去,搞不好会跟傅仁俊碰上,而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情况。
沈婉婷心领神会,主动朝办公室里间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轻轻带上了门。
首长看着她进去后,才拿起桌上的座机听筒,拨通了电话:“把傅仁俊带过来。”
不多时,傅仁俊被另一名警卫员带了进来。
只见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衣服上满是灰尘,脸色憔悴得不得了,明显是已经接连好几天没怎么休息过了。
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里面满是执着和期待。
傅仁俊先敬了个端正的军礼,然后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急切地开口:“首长,我知道执行保密任务是必须连家人也一起瞒的,但我是沈婉婷的丈夫,你们要是有需要保密的事,能不能也知会我一声?”
首长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先将他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眼神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
随即首长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缓声道:“傅仁俊同志,沈婉婷同志的保密任务已经执行完毕,讣告和奖章也都送回去了,你不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傅仁俊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可我们是夫妻啊,我不相信她会就这么死了,她来之前甚至没有告诉我一声......”
在来罗布泊的路上,他每经过一个地方,脑海里就会忍不住浮现出沈婉婷置身于此的画面。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她当时在这里会想些什么呢?”
然后他才悲哀地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好好交谈过了。
他压根想象不出沈婉婷会怎么做,更无法知晓她当时的心情。
首长接下来的话,
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
狠狠刺向他那本就因愧疚而骤然收紧的心口。
首长目光犀利,语气带着质问:“是么?但据我所知,你家中已有一位爱穿旗袍、听唱片的美娇娘,这算是沈婉婷哪门子的丈夫?”
傅仁俊听到这话,
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青一阵白一阵的,
就好像是被打翻了的颜料盘,五颜六色混杂在一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质疑他的身份。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
想要说点什么来解释目前这糟糕的情况,
可话到嘴边,
又自知没资格辩驳。
他的眼神中满是纠结和无奈,
末了,他缓缓在首长面前低下头去,
脸上带着诚恳,承认错误道:“从前是我错了,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让沈婉婷受了很多委屈。但是现在——”
话还没说完,
首长就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傅仁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立刻噤了声,
眼底满是懊悔,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首长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地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婉婷已经为国捐躯,成为了令人敬仰的烈士。你忏悔得再真心,也换不回她了。”
亡羊补牢其实已经为时已晚,
人去方知情深根本毫无意义。
傅仁俊声音颤抖着说:“可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也已经......后悔了。我心目中的妻子只能是沈婉婷,不会有任何人取代她的位置。”
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比划着,
恨不能把心掏出来证明这一点。
首长平静地打量着他,
见他那副肠子都悔青了的模样,
话锋一转道:“其实沈婉婷临行前同我说过,她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跟你有关。既然你来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把这件事办了吧。”
“沈婉婷的心愿?”
傅仁俊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眼神急切地看了过去。
只见首长拉开抽屉,
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文件,
然后递给他,说道:“这是沈婉婷同志亲自写下的离婚报告,她希望我有朝一日见到你的话,能让你把字给签了。”
第18章
傅仁俊接过文件,
目光落在纸页上,
那赫然是沈婉婷端正清秀的字迹。
她写下这份报告时,
已经对傅仁俊彻底死了心。
字里行间,
没有丝毫对他的留恋,
有的只是摆脱婚姻束缚的渴望。
傅仁俊的眼睛紧紧盯着报告,
试图从中找出跟自己有关的信息。
找了好久,
他才发现这么长的一份报告,
她就只提过一次他的名字,
并且还是为了写明她与之离婚人员的身份。
他的目光落在离婚报告上,心里暗自想着,
如果离婚不需要写明对方的名字,
她大概是连傅仁俊这三个字都不愿再提起的。
首长留意到他长久地盯着离婚报告,
那专注的模样,好似要从纸上看出花来,
首长心里有些担忧,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于是赶紧将笔推到他面前,轻声提醒道:
“我已经签好名,也写好了批准意见。
接下来,只要你签字同意,她的心愿就能达成了。”
傅仁俊的嘴唇微微蠕动,近乎喃喃自语地问道:
“这就是她临行前的心愿么?就没有别的了么?
比如,想让我照顾好的人,或者……”
他抬起头,对上首长那平静的目光,
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连忙改口说道: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我们有一个孩子,本来还应该有第二个的。”
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体会到沈婉婷的痛苦。
首长见他迟迟不想签字,便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人死为大,沈婉婷已经不在了。
她临行前只想做回从前那个独立自主、勇敢无畏的战斗机飞行员。
你难道连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她么?”
沈婉婷只是想做回自己,
而不再是其他人眼中的团长夫人。
傅仁俊神情恍惚,声音略带颤抖地说:
“人都不在了,就算我签字同意离婚,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留个念想,
至少以后建业问起来,不用告诉他爸爸妈妈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离婚在那个时候可是件稀罕事,
即便他的名声被萧雪母子拖累,已经跌到谷底,
他还是不愿轻易签下这个字。
因为一旦同意离婚,他跟沈婉婷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首长见他不听劝,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傅仁俊同志,沈婉婷同志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要跟你离婚。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以她丈夫的身份自居了。
她只是她自己,一名优秀的人民空军飞行员。”
首长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提醒他,
沈婉婷已经单方面跟他一刀两断了。
他若再这样固执己见下去,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傅仁俊心里明白这个道理,
可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他急切地说道:
“首长,我签不了这个字,反正……”
反正沈婉婷已经不在了,
就算他不签这个字,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只是,那承认她死亡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首长心里明白其中的内情。
为了不给沈婉婷的未来留下任何隐患,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就算不签字,也无济于事了。
沈婉婷同志的离婚申请已经被组织批准了,这件事可由不得你不同意。”
其实,所谓的签字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傅仁俊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连个最后的名分都抓不住了。
他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只见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
以后我不会再自称是她的丈夫,更不会去抹黑她身后的名声。”
首长听了,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能想通,那再好不过了。
你回去吧,以后都别再来了。”
“我不会再来打扰了。”傅仁俊目光微微一动,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说道:“我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
能不能让我去看一眼她住过的房间?
建业很想念妈妈,我想拿几件她的遗物回去。”
他心里清楚,要是以自己的名义索要沈婉婷的遗物,肯定会被拒绝。
所以特意把建业搬了出来。
沈婉婷在家里,除了衣柜里那些不合季节的粗布衣服,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
他猜想,大概是生活用品都被她带到这里来了,比如她的军装。
他还记得她身穿深绿军装时,那英姿飒爽的模样。
可如今,此生都无缘再见了。
想到这里,傅仁俊忽然觉得心痛如绞。
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然而,首长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说道:“不能。
沈婉婷同志曾特意交代过,如果她不幸牺牲,就将她留在这里的遗物全部捐赠给国家。
现在她的遗物已经是公物了,你无权带走任何东西。”
第19章
这确实是沈婉婷拜托过首长的事。
就连措辞,都是她一贯的风格。
傅仁俊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她竟然会决绝到这个地步。”
他神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试图把满心的失落和绝望压下去。
可越是努力,就越觉得难过。
那悲痛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总算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一样,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相比于来时的礼数周到。
他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跟首长打。
真的是失魂落魄,连最基本的礼仪都给忘了。
幸好首长并不想跟傅仁俊计较所谓的上下级关系。
等确认他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了,首长这才对着里间扬声喊道:“你可以出来了。”
沈婉婷轻轻地推开了门,缓缓走了出来。
她神色平静如常,跟先前相比,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首长把那份傅仁俊始终不肯签字的离婚报告,朝着沈婉婷所在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首长温和地说道:“组织已经批准了你的离婚申请,他不同意也没用。不过他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如果你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沈婉婷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却坚定地答道:“谢谢您,我已经想好了,绝不后悔。”
傅仁俊的这次造访,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沈婉婷很快就将他抛到了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紧张的教学活动当中。
就算抽空的时候,她还要继续参加训练,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的飞行技术不会荒废。
这天上午,首长组织他们和新来的另一批空军教官见了面。
首长还特意安排了一场欢迎仪式。
沈婉婷身为目前空军基地公认的王牌飞行员,自然是要到场的。
她代表基地发了言,声音洪亮而自信。
然后,她微笑着同新来的教官们寒暄了一番,并且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
其中一名年轻的男教官,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说道:“沈教官,久仰大名啊!你上次在训练场上的演示实在是太精彩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也教教我飞行技巧呀?”
这句话把沈婉婷给问懵了,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教官,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
而且,她也实在不记得演示当天的训练场上有过学员以外的人。
男教官见她一脸的疑惑,连忙解释说:“不好意思,是我没讲清楚。我们从前确实是不认识,但我刚到基地那天,心血来潮地想自己熟悉一下环境。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训练场那边去了……”
他绘声绘色地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在说到围观沈婉婷空中飞行表演的场景时,他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对她的高难度动作赞不绝口:“我当时啊,真想冲过去跟你的学员一起欢呼。结果你忽然被警卫员叫走了。”
沈婉婷得知竟是这么个缘故,忍不住啼笑皆非地说道:“你现在应该已经熟悉路线,不会再乱走了吧?这附近的基地全都涉密,在飞行基地内部走错也就算了。要是走到别的基地去,那事情可就会很麻烦的。”
她早在原子弹试爆之前就抵达了基地。
在一众教官当中,她的资历那可是最老的。
对基地里的情况,她了解得也是最多。
所以,理所当然地,她把新一批教官当成了需要关照的对象。
有一位男教官,长着一张特别讨女孩子喜欢的脸。
他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温和,仿佛能融化冰雪。
只见他神情灿烂,热情地对沈婉婷说道:“谢谢,我一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沈婉婷被他那跟整个基地都格格不入的开朗作风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同时,她注意到了他胸牌上的名字——宋思辰。
看到这个名字,所有的疑惑一下子就解开了。
首长之前特意跟沈婉婷提起过宋思辰。
首长说他来自北京一个背景显赫的家庭。
在中苏关系恶化前,他还曾经出国留学深造过一段时间。
他可是空军学校里公认的人才。
不过,最让人钦佩的还是他的作风。
他自身条件已经如此优越,却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为了给祖国的防空力量添砖加瓦,他义无反顾地在两国之间做出了选择。
然后,毅然投身到了报效祖国的事业中。
这让沈婉婷在见到宋思辰本人之前,就对他有了不错的印象。
现在真正接触过了,她更是愈发欣赏他的理念。
当首长询问她对宋思辰的看法时,她对他做出了极高的评价。
宋思辰因此顺利通过了教官的初步考核,留了下来。
他主要负责向学员们教授物理和化学知识。
他学识渊博,个性又开朗健谈。
很快,他就跟学员们打成了一片。
学员们亲切地称呼他为宋老师。
虽然这个称呼的亲昵程度比不过大家对沈婉婷的称呼。
但也不像“教官”那么正式,算是个折中的选择。
沈婉婷看在眼里,发自内心地为大家感到高兴。
不知不觉中,她把空军基地当成了自己的家。
她希望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
时光就像流水一样,过得飞快。
冬去春来,沈婉婷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和训练中。
忙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到了脑后。
直到有一天,宋思辰特意在下课后过来找她。
他神秘兮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说:“沈教官,我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沈婉婷皱着眉头,在心里把考核日以及新一批学员的报道日都想了一遍。
最后,还是想不出今天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她满脸纳罕,好奇地问:“什么日子这么重要?”
宋思辰认真地点点头,眼睛里满是真诚:“今天是你的生日。”
第20章
“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呢。”宋思辰笑着说道。
此话一出,沈婉婷微微一怔,才算是想起了这一茬。
她脸上露出哑然失笑的神情,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档案上有写哦。”宋思辰温和地回答。
他为人细致,连这样的小事都注意到了。
沈婉婷陷入回忆,她早就不记得上次庆祝生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此刻,她心底涌起一阵暖意,认真地答复道:“谢谢你。”
“不客气呀。”宋思辰抓住机会,眼睛亮晶晶地邀请道,“等天黑了,我们就一起去附近的沙漠里散个步怎么样?我给你准备了生日惊喜,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去沙漠?”沈婉婷有些惊讶。
他找的借口合情合理,可提到的地点却是让沈婉婷好奇心大起。
她忍不住问道:“我实在是不明白,沙漠里会有什么生日惊喜呀?”
空军基地位于罗布泊深处,四周荒无人烟。
方圆十里更是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必须得开军用卡车才能方便出入。
宋思辰笑着说:“去了就知道啦,保证让你喜欢。”
沈婉婷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沙漠里的白天要比晚上长得多,入夜时分已经很晚了。
宋思辰约沈婉婷见面的地方就在罗布泊深处。
他们一边往里走,沈婉婷一边在心里琢磨,这里会有什么惊喜?
她忍不住嘟囔道:“总不能是来挖沙子吧?”
不多时,他们抵达了一处沙丘。
坐在这里刚好能够望见月亮,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宋思辰张开双臂,望着深蓝幕布一样的天空,笑着解答了沈婉婷的问题:“我是带你来看烟花的,基地里条件艰苦,买不到像样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烟花?”沈婉婷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宋老师,谢谢你有心了,不过......”
她望向周围,顿感不可思议地问:“这里荒无人烟,连设备都没有,哪来的烟花?”
不是她泼冷水,而是现实问题不得不考虑。
宋思辰却是神秘莫测地一笑,说:“别急嘛。”
说完,他低头开始翻口袋,接着又蹲下身子挖沙子。
只见他掏出几个试管,动作熟练地将它们相互倾倒混合起来。
然后,他又撒了些从沙子里挖出的提前藏好的铝粉进去。
沈婉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动作,眼睛里满是期待。
只听“砰”的一声,一股金色的水雾从试管中喷涌而出。
那金色的水雾直直地在半空中炸开,如同梦幻的花朵绽放。
“哇!”沈婉婷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水雾在光线的折射下,
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那绚丽多彩的模样,
真的宛如璀璨夺目的烟花一般。
只不过,这水雾比烟花更加易逝,
想要制造出这样的效果,操作难度也大得多。
沈婉婷静静地望着那久久不曾散尽的彩色雾气,
她那颗沉睡已久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瞬。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谢谢,
而是动容地轻声道:“真美。”
宋思辰侧首,深情地凝望着她,温柔地说:
“是我专门送给你的。”
沙漠里物资匮乏,什么都缺,
但唯独不缺沙子。
宋思辰在课后做了不知道多少次试验,
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调整。
他不断摸索,这才找到了效果最佳的时间和反应场所。
然后,他满心欢喜地把沈婉婷叫来,送上了这份特别的礼物。
这份礼物里,
除了同事间的默契和交情,
显然也藏着他的浪漫心愿。
沈婉婷并非毫无察觉,
她有些羞涩地避开他的目光,
看着天际,好奇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思辰耐心地开始解释,
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着,
把整个过程详细地讲给她听。
最后,他不忘热情地邀请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时到实验室来看我做实验。”
基地里的实验室有许多国内最先进的试剂,
那些试剂就像是他的宝贝,
他想着,足够慢慢讲给她听。
可是沈婉婷犹豫了一下,婉拒道:
“谢谢你,不过飞行训练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张,
我恐怕没法去看。
你还是把试剂留给学员们用吧,
现在国家正是最困难的时候,每一分钱都该花在刀刃上。”
她其实看出了邀请背后的浪漫意味,
然而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能用现实的理由来搪塞。
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她现在只想专注于自己的事业,
不愿,更不打算再考虑个人问题了。
“这样啊......”宋思辰肉眼可见地失望,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但他并没有气馁,
很快又目光晶亮地看着她,满怀期待地问:
“那我可以去看你训练么?”
沈婉婷一怔,有些意外,
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当然可以。”
大家都是基地里的同事,
她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宋思辰听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开心地说:“好,那就一言为定。”
第21章
这天之后,
宋思辰像是鼓足了勇气,对沈婉婷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无论沈婉婷出现在哪里,
只要不违背保密条例,
其他人总能看到宋思辰的身影。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太阳像个大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
训练场上,教官和学员们都暴露在烈日下,
很容易就被暴晒。
宋思辰主动向食堂阿姨提出,要陪着她一起推着那口盛满绿豆汤的大锅,去给大家送解暑的饮品。
夏日的骄阳似火,酷热难耐,但无论天气有多热,他都不曾缺席过一次送绿豆汤的行程。
有时候,沈婉婷因为工作需要,要留到最后检查战斗机的状态。
宋思辰知道后,便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
他细心地单独给她留一碗加了冰糖的绿豆汤,然后找机会跟她搭话。
“今天食堂阿姨熬汤的时间久,你看这绿豆都开了花,软糯香甜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一朵特别的花,我从前没见过,问了一圈过路人,发现也没人认识它。我觉得挺新奇的,就连根拔起,想着来这边问问你,说不定你认识呢。”
“今晚有文艺兵的文艺汇演,我运气可好了,领到了前排的票。你要是有空,一起去看看呗?”
他对沈婉婷总有说不完的话,生活里的点滴日常,他都想和她分享。
沈婉婷不想给他多余的希望,于是试图板起脸来拒绝他。
然而,宋思辰接受的是开放大胆的教育理念,她这招显然不管用。
面对她的矜持保守,宋思辰非但没被打垮,反而越发不掩饰对她的喜欢了。
他年纪比她小几岁,只要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那眼神,让人无端联想起基地里养的大狼狗,忠诚又热切。
沈婉婷的教学训练工作相当忙碌,不能总把心思放在如何拒绝他上。
一段时间下来,莫名其妙的,她和他之间还是存在了许多联结。
桌前的陶土瓶里,多了宋思辰采来的不知名野花,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在礼堂里观看演出时,她的位置莫名就跟他排到了一起。
就连训练后去食堂,她也不必着急了。
因为宋思辰总会替她排队,把她喜欢的餐品提前打好。
一段时间过去,学员们都看出了流动在他们之间的异样氛围。
有学员调侃道:“宋老师,你好像晒黑了。”
宋思辰天天都往训练场上跑,肤色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
他笑着问:“这是好事呀,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多了点男子气概?”
学员们齐刷刷地回答:“是!”
在训练正式开始前,大家还同他说笑了好一会儿。
沈婉婷看在眼里,觉得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等宋思辰照例把留给她解暑的绿豆汤端来,她伸手接过,问道:“我想跟你谈一谈,你有空么?”
“当然有!”宋思辰瞬间站姿笔挺,眼神里满是期待,就差下意识地敬个军礼了。
沈婉婷下意识地动了动唇角,有点想笑。
但那唇角才勾到一半,就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她把宋思辰叫到了一处僻静的树下。
这里四周安静,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光斑。
沈婉婷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
她实在是难以把“喜欢”这个词说出口,觉得这实在太令人难为情了。
宋思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真诚,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是,我喜欢你。
我想要追求你,而且是想跟你一起向组织写结婚申请的那种喜欢。
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盛夏的天气本就酷热难耐,可此刻,宋思辰的热情和真诚,却比这天气还要灼人。
沈婉婷只觉得,自己心底那冻结已久的坚冰,似乎有了要融化的迹象。
她又深呼吸了一口,说道:“你还年轻,不用这么早做决定。
我之前结过婚,还有过一个孩子,这些事你知道么?”
宋思辰听了,一下子愣住了,显然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些。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又问道:“你该不会是还喜欢之前的前夫吧?”
沈婉婷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连忙摆了摆手否认:“当然不是。”
“那就没问题了。”宋思辰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他如释重负地说。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的事,我们应该往前看。
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答应我都可以。”
夏日的蝉鸣此起彼伏,盖过了沈婉婷那轻轻的话音。
不过从这天之后,在学员们的眼中,他们已经成了默认的一对。
另一边,傅仁俊的境遇却是截然不同。
他从罗布泊折返回去没多久,就接到了从北京下达的处分命令和降职通知。
他被取消了一切职务,要被派往新疆建设兵团参与屯垦戍边。
这听起来相当惨淡,但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处理结果了。
傅仁俊没有去分辨,也没有申诉。
他把家中仅剩的钱和粮油票收拾好,送去了沈家。
他把这些交给了照顾建业的沈平军,然后便登上了前往边疆的火车。
在这边疆之地,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大家只知道这个新来的建设兵异常努力。
他总是承担别人干不了的重活,而且从不抱怨,简直就是吃苦耐劳的典范。
可是,与之相应的,他也从不主动跟人交流,非常孤僻。
傅仁俊能听到旁人对他的议论,可他并不在意。
每天晚上,等其他人都睡下了,他就会独自跑到小树林里。
他拿着工具,挖土、垒石块,动作坚定而又沉默。
约摸一年后,在树林深处,他终于立起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冢。
这座坟冢是他用沈婉婷的粗布衣服做成的衣冠冢,用来陪伴自己。
坟冢上面,清晰地刻着几个字——爱妻沈婉婷之墓。
傅仁俊轻轻抚摸着墓碑,眼神里满是悔恨和思念。
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留在了这里,对着墓碑倾诉:“沈婉婷,又是一年过去了。
多说无用,我会用一生来赎罪。
我会在这里好好改造,努力为国家做出贡献。
希望你能原谅我......”
月光洒在他孤独的身影上,把他脸上无尽的悔恨与思念映照得更加清晰。
而他的余生,都将会在无尽的羞愧中度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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